第40節
但景仲并不離開,他眼睛落在畫溪的梳妝臺上,眼神流轉了一下。畫溪小聲問:“王上?” “孤要抹?!本爸倜娌桓纳卣f道。 畫溪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什么?” 景仲堅持,伸手隨意拿了一瓶香露,揭開蓋子,嗅了嗅,就是這個味兒。 他把東西遞給畫溪:“給孤抹?!?/br> “這、這是女子用的香露?!碑嬒÷暯忉?。 “規定了男子不能用?”景仲反問。 畫溪被他噎得無話可說,半晌才擠出幾個字:“沒有,不過從來沒有男子用過這個?!?/br> “以前還從來沒人用人皮做燈籠呢?!本爸僮缘玫?。 畫溪頓時牙口,一下子什么都不敢再說了,立馬接過瓶子,畢恭畢敬仔仔細細地給他涂抹香露。 景仲一向離經叛道,涂抹香露香膏也算不上什么事兒。 她把香露倒在掌心,用手掌的溫度把香露化開,然后俯身,貼近景仲,用掌根一點點在他臉上擦著。 她手掌柔柔的,軟軟的,在他臉上各處盤旋,景仲呼吸陡然一窒。 抬起眸子,盯著她認真涂抹香露的臉,眼神專注,雙手捧著他的臉就像捧著件易碎的瓷器一樣,面無表情。 景仲又覺得不滿了,看著他的臉怎么可以面無表情了。 目光肆無忌憚地追著她的眼神。 畫溪注意到了他的眼神,不敢主動去碰觸,只把目光定在別處,極力避開。 景仲察覺出了她的躲閃,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有趣啊。 畫溪給他抹了香露之后,又挑了香膏,從他的下巴往上涂抹。掌根貼著他的下巴,手掌張開,五指微微翹著,掌心正對著他的唇瓣。 景仲一時調皮,舔了一下。 “王上!”畫溪一下子臊紅了臉,被他舌尖舔過的掌心又酥又麻,隱隱約約還有一種莫名的癢意。她惱得不行,羞紅著臉說:“你又鬧我?!?/br> 說著,打算往后退一退。 “過來?!本爸偻嶂^,嘴角還掛著笑容。 看上去心情頗好。 畫溪習慣了他的心情陰晴不定,一會兒愁眉苦臉,一會兒笑逐顏開。 她下意識向前邁出一步,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又停下了腳步,剛剛抬出的腳也突然收了回去。手垂在身側,警惕地看著景仲。 景仲:“嗯?” 畫溪臉色紅得像煮熟的螃蟹,下巴微微抬著,努力裝出一點要和他對抗的小氣勢,說:“誰知道你會不會又鬧我?!?/br> “哈?”景仲嗤笑了一聲,收回手,也不用她抹,自己抬手在臉上抹了兩把,把香膏抹勻了。 畫溪的目光停在他的手上,擦臉的手法可真糙啊,胡亂搓揉,就跟和面團似的。 景仲抹完,朝她招招手,畫溪“呀”了一聲,雙腿像是被什么東西吸住了一樣,人不自覺地往前一靠,整個身子一下子就跌進景仲懷里。 景仲雙手用力把她一箍,笑得開懷:“不是不過來嗎?” “王上……耍賴!”畫溪憋了半天,憋出幾個字:“你就是欺負我沒功夫?!?/br> 景仲哈哈大笑:“孤明日開始教你練功夫?!?/br> 畫溪怔了怔,“啊”了聲,小腦袋急忙晃了起來,比撥浪鼓還晃得歡快:“不、不用了?!?/br> “不是說孤欺負你?”景仲勒緊手臂。 奇怪,他坐輪椅的那段時間看上去那么虛弱,身上也沒什么力氣,這會兒抱著她,畫溪明顯感覺到他的兩條手臂就跟鐵一樣,箍著她不能撼動半分。 畫溪望著他的側臉,搖搖頭:“沒、沒有?!?/br> 景仲把頭埋進她的頸窩,冰涼的鼻尖觸到她頸后的嫩rou,畫溪下意識脊背挺了挺。 好可怕啊,他不會又要咬自己吧? 但景仲只是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然后就抬起了頭。 他皺著眉,又松開一只手,聞了聞。 奇怪,味道怎么不一樣? 他又把頭埋到畫溪頸側。 和他身上的味道還是不一樣。 他明白了,原來這個味道和抹的什么沒有關系,和抹的人是誰有關。 除了她,就算別人也抹這種香露香膏,也不會有這種味道。 景仲恍然,精明的眼睛里露出些許莫測的笑意。 這個香罐子是最特別的,離了她,就沒有這種味道可以聞了。 “王上……夜深了?!碑嬒砩现淮┝吮”〉闹幸?,梳妝間夜晚無人,便沒有點多余的炭火。炭火逐漸熄滅,慢慢冷了起來。 畫溪雙手抱著臂,牙尖兒輕輕顫抖:“有點涼了?!?/br> 景仲抱著畫溪站了起來,往床邊走。畫溪嚇了一跳,擔心摔下去,急忙樓主景仲的脖子。很快又意識到這個動作過于親密,手不好意思地放了下來,悻悻不知該放到哪里。 景仲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不是第一次抱你上床,害什么羞?” 畫溪被他這么一說,更不好意思了,臉上抹了胭脂似的,紅彤彤的。 景仲把人往床上一扔,手指輕輕一揮,把等滅了,自己也翻身上床,躺在畫溪旁邊。 畫溪手放在胸前,十指糾結地互相捏了捏,猶豫著如何開口跟景仲說景克寒的事情。 孩子大了,最適合學習的這兩年過去,就容易成為一生的遺憾。 她雖然不想多管閑事,但一想到景克寒那冷冰冰的小臉色,還有他坐在樹枝上那落寞的小眼神,她心中就覺得不忍。 “王上……”她鼓起勇氣開口。 景仲沒有回答。 “你睡了嗎?”經驗告訴她,景仲絕對不會這么早就乖乖躺著睡著的。 果然,在她這句話問出口之后,景仲不咸不淡“嗯”了聲。 “我想和你說說克寒的事情?!碑嬒卦诒蛔永锏氖治⑽⑦o,聲音小小。 景仲側過身,目光掃過畫溪??吹搅怂樕系木爸?,被子里的身子似乎也有點發抖。 他口氣隨意地“哦”了聲,說:“哦,你說唄?!?/br> 畫溪安靜地默了瞬間,斟酌了一下措辭:“我聽烏云珠說克寒已經到了入學的年紀,但王上還沒有請先生給他啟蒙開智?!?/br> 景仲懶散地打了個哈欠,接了一句:“學那玩意兒有什么用,戰場上能吐兩句詩文就讓敵軍撤退嗎?” “話雖是這么說?不過自古以來講究的就是文治武功,行有余力,自然應該兩者皆修。習得一身好武藝固然可稱之為俠為勇,但有勇不識文,目不識丁,豈不是莽夫?”畫溪低聲說。 景仲“嘖”了聲:“孤小的時候就沒習過文,你是說孤也是莽夫?” 畫溪怔了怔,忽然想起坊間傳聞的景仲的身世,他母親是他國貴族。是先王景陽征戰擄回來的俘虜,強行占有了她納為妃子之后生下景仲,苦命的女子便早早去世了。她去世的時候景仲尚且年幼。 那時候景仲在柔丹既無外戚相助,又有明氏視為眼中釘。也不知是怎么活下來,還闖出眼下這番天地的? 她感覺到身邊的景仲,心中生出一種異樣的感覺來。 她想了想,說:“王上不一樣,王上是人中龍鳳,天資聰穎,自然無師自通。但天下百年間才出王上這一個英才,其他人都是庸人之姿,又怎能和王上相提并論?!?/br> 景仲下意識想喊她的全名,念及她的名字——畫溪,唇齒都是溫柔的,哪還有什么氣勢,最終只是嗤道:“你狗腿的時候說話真中聽啊?!?/br> 畫溪張了張嘴,說:“我只是說實話啊?!?/br> 畫溪等了一會兒,沒等來他的回應。 剛想開口繼續說話,景仲問:“你姓什么?” 畫溪默了一瞬,她姓什么?好像姓張,還是姓李,時間太久,她已經不大想得起來自己本來的姓名。。 她想了很久,才回憶起:“我姓李?!?/br> “以前就叫畫溪?” “不是?!碑嬒堑搅嘶蕦m之后,龍洢云給她娶的 她微微合了下眼,慢慢說:“我以前叫蠻蠻,李蠻蠻?!?/br> “蠻蠻?”景仲喃喃。 畫溪說:“小時候父母沒有給我起名字,一直貓兒狗兒地叫著,說是賤名好養活。后來我三歲那年,家里添了弟弟,糧食不夠吃。我娘在院子里開了一畦菜地。還買了幾只小雞仔讓我喂。阿娘在地里撒了小青菜,說小青菜苗長起來就可以喂我的小雞了。我就天天守著那小塊地,眼看著小青苗長起來了,有一天隔壁家的鄰居跑到悄悄跑到我家,來偷我的小青菜。被我看到,拿著掃帚追了他好幾條街。后來別人就說我太野蠻了,給我取了個諢名,叫蠻蠻。爹娘跟著也叫順口了,不再叫我貓兒狗兒,我也有了自己的名字?!?/br> 關于在家的記憶,她迷迷糊糊只有這么一點。連父親母親長什么樣子她都忘了,卻還記得自己名字的來由。 哪怕這個名字并不討喜,但她還是格外開心,因她終于有了自己的名字,獨屬于她的——名字。 景仲一抬手,在她臉上抹了一把,果然抹了一臉水澤。畫溪不好意思地抬手摸了摸臉:“我都快忘了我本來的名字啦?!?/br> 景仲伸出手臂,把人往懷里一撈,畫溪就靠在他的肩膀上了。 景仲視線落在她下巴的傷口上,原來這也是個可憐人啊。 “忘了就忘了唄,反正也不是什么好名字?!?/br> 畫溪反駁:“怎么可以忘呢?要是連名字都忘了,那我小時候的記憶就什么都不剩了?!?/br> 景仲笑得不羈:“不開心的事情記它干什么?” 畫溪仍舊不認同:“開心和不開心,都是自己的經歷,做個有過往的人多好啊?!?/br> 景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他不認同畫溪的看法,畫溪也不認同他的想法,隨她去吧。他又問:“你識文斷字嗎?” 畫溪點了點頭:“小的時候公主習文斷字,我在身邊伺候,學了不少呢?!?/br> “哦,你剛才說孤只會拳腳功夫,是個莽夫。那你識了字,念了詩書,又有什么用?”景仲問。 畫溪一下子被他噎住。 她臉蛋兒都憋紅了:“總會有用的,就算現在沒用,以后也會有用的。況且,克寒現在年紀小,正是要和別的孩子一塊兒玩的時候,你生生不讓他同別的孩子接觸,久而久之,他的性格會越來越孤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