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寢殿里昏沉沉黑壓壓的,連燈都沒點幾盞。她起床彎腰穿好鞋,覺得嘴唇有些干。她走到案前倒了杯水喝,想起中午發生的事,眉心都蹙了起來。 低頭一看身上的衣衫,皺巴巴的,景仲把自己扔回寢殿就沒管過了。 畫溪換了衣裳,這才走出寢殿。 除了侍衛,外面沒什么人。 就連桃青也不在。 畫溪詫異地攔了個宮人一問,才知道景克寒又不見了。 畫溪心頭一驚,以為柏之珩又來了,臉色頓時都變了。這里可不是尋常地方,這是柔丹王宮,守衛森嚴,人員復雜,遠非他一個異國人所能獨闖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畫溪聲音陡然間升了兩分,神色十分慌張。 宮人見素來溫和的王后突然疾言,半是怔愣不解半是驚懼,用半生不熟的大邯話解釋給畫溪聽。宮人大邯話說得不流利,時而夾雜著兩句,畫溪半聽半猜,猜了個七七八八——他丟了東西,使小性子,自己躲起來了。 畫溪頓時舒了一口氣,不是柏之珩來了就好。 烏云珠帶著侍衛已經在宮里找了好幾遍,還是不見景克寒的蹤影。 畫溪想了想,帶著烏云珠往園子里走去。 烏云珠詫異:“王后,這邊我們剛才已經尋過了?!?/br> 畫溪沒說話,不停往樹上看。 找了一會兒果然看到景克寒正氣鼓鼓地坐在一個樹杈上,兩腮高高鼓起,像足了鼓氣的河豚。 他趴在樹干上,兩條小腿在空中晃啊晃,對畫溪能找到自己很驚訝:“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br> “猜的呀?!碑嬒劬Σ[起,微微笑著:“天黑了,快下來吧?!?/br> 烏云珠急色道:“小世子,咱們回去吧?!?/br> 景克寒別開眼不看她們,不說話。 烏云珠急得去看畫溪,畫溪問:“你什么東西丟了?我幫你找?!?/br> 景克寒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一下,說:“小青?!?/br> “小青?”畫溪疑惑。 烏云珠給她解釋:“小青是小世子養的一條小青蛇。王上今日不知為何,來找世子借了去,下午小世子找他要蛇,王上說小青爬走了。小世子這就鬧了脾氣?!?/br> 景克寒委屈道:“騙人,小青從來不亂跑?!?/br> 畫溪想起那條從景仲脖子里晃晃悠悠爬出來的小青蛇,后背都忍不住涼了下。 真是找景克寒借的啊。 “小青……”景克寒越想越委屈:“王兄肯定把它烤著吃了?!?/br> 手背抹了抹眼睛。 “我帶你去找王上,問他蛇在什么地方?!碑嬒椭宰?,好脾氣地哄他。 景克寒小聲抽泣,沒說話。 “小世子,別鬧脾氣了,快下來好不好?”旁邊一婆子隨著他喊道。 “不對?!碑嬒溃骸翱撕疀]有錯?!?/br> 景克寒訝然地瞧了瞧畫溪的臉色。 畫溪說:“克寒沒有錯,王上借了你的東西應該還的,有借有還才對。這件事是王上的錯,我帶你去找他,要回小青。你要是再耽擱,小青真被烤了的話怎么辦?” 景克寒低頭扯了扯彈弓的皮繩,像是在思索,片刻后跳下樹干,猴兒一樣躥到畫溪面前:“走?!?/br> 作者有話要說: 王上:跟我比調皮,呵! ☆、第 40 章 幸虧他們回去得快, 景仲還真的讓人把小青烤了。 宮人剛把孜然和辣椒備好,還沒來得及給小青剝皮,畫溪就到了膳房。 景克寒一看到小青就小跑著跑過去,揮開廚子, 擋在小青面前, 充滿敵意地看著廚子, 不許他們靠近。 廚子為難地說:“小世子,小的奉王上之命烤蛇, 還請世子高抬貴手?!?/br> “無妨?!碑嬒吹叫∏噙€是忍不住犯怵, 隔得遠遠的,臉上的笑也很難保持,極力擠出端莊得體的表情,說:“還給克寒, 王上那邊我去跟他說?!?/br> 廚子懵了, 愣愣的看了下畫溪, 還是點頭答應了,讓景克寒帶走了小青。 景克寒緊緊繃著的小臉終于松了些。 小青看到景克寒,一下子鉆進他的袖子里, 只在袖口露出一小節綠油油的腦袋, 打量了一眼, 又迅速鉆了回去。 景克寒朝畫溪跑過來,眼睛彎著,嘴角輕輕扯了下,隨即意識到什么,又撇了下去。 畫溪本能地往旁邊一縮,躲了下。 景克寒注意到她的動作,歪過腦袋看了看她, 然后把袖口捏了捏,生澀地小聲說:“謝謝?!?/br> 畫溪的笑容一綻,望著他干凈的眸子,柔聲說:“不用謝啊?!?/br> 頓了頓,她又問:“你怎么知道王上要把小青烤了?” 一說到這個,景克寒的眼睛忽然覆蓋上烏云,就像突然降臨的夜幕,他小聲說:“王兄已經烤了小之、小陶……” 畫溪一頭霧水,轉頭看向烏云珠。 烏云珠會過意,解釋說:“小世子頑皮,最喜歡養些蟲蛇,王上怕他傷著,每次他弄回那些東西就會命我們收拾了?!?/br> “它們是我朋友?!本翱撕а缿崙嵉溃骸安粫ξ??!?/br> 烏云珠也不惱,只是與畫溪說:“小世子從小就不與人親近,喜歡和小動物打交道?!?/br> 畫溪一低眸,就看到景克寒紅著眼睛憋著淚,她問:“你還有別的朋友嗎?除了小之、小陶?!?/br> 景克寒抿緊了唇。 畫溪明白過來,問:“你為什么不和別的小孩做朋友呢?” “要你管!” 態度好不容易緩和的景克寒突然吼了一句,然后噠噠地往寢殿跑去了。 “沒關系的?!睘踉浦槟樕系纳袂橐粶?,有些猶豫地說:“世子他沒有朋友,是因為王宮沒有和他年紀相仿的。大些的,他也玩兒不到一處去?!?/br> 長這么大,他都沒有和別的小孩子一起玩兒過嗎? “沒念書嗎?” 一般王孫公子念書身邊都會有年紀相仿的伴讀。 烏云珠搖頭:“王上沒說讓他識字念書,我瞧著他也不像想讓小世子習字念書似的,尋常問起來,也只問他的騎射功夫,學問上從未問過?!?/br> 柔丹大部分國土都是草原,百姓以游牧為主,和大邯地處中原,以農耕為主不同。柔丹人重視騎射功夫,大邯更重文人氣質。 近些年柔丹受大邯影響較大,貴族里也興起了學文的風氣。百姓家中有點家底的,尚且會讓孩子習文斷字,景仲卻不聞不問,倒也奇怪。 “有說為什么嗎?”畫溪柔著聲音問。 “以前有一次奴婢問過,王上說習武尚能在危急之時保命,習文除了養一聲嬌氣,別無它用,不如不學的好?!睘踉浦槁曇舻土讼氯?。 “這怎么可以?”畫溪驚了:“習武固然重要,難道做個目不識丁的莽夫就好了?” 烏云珠懵了。她愣愣的看著畫溪,心里揣測難道王后要管這事兒。 瞧著烏云珠的表情,畫溪心里就明白了。這些年景仲不讓景克寒識字,別人不敢忤逆景仲的決定,也沒人提上一句,任由事情這么下去。白白將孩子耽擱。 景克寒生性孤僻或許與之也有關系。 在景克寒這里耽擱了小半天,畫溪才匆匆地回到寢殿。一路上,她心中斗爭了好幾次,決定要跟景仲提一提,得給景克寒請個先生,教他識文斷字。 看上去有些多管閑事。 但她自己小時候過得可憐,也就見不得別的小孩也如此可憐。 還沒有走到門口,畫溪便聽見殿里傳來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王上,多羅這老匹夫說,王上主動示好讓他受寵若驚,但都統多年來從來不參與他國的紛爭,他本不愿摻和進大邯和柔丹的事情里??墒撬溺叟犅勍跎系挠⒚?,對王上很是愛慕。若是王上答應迎娶他的女兒,都統與柔丹……結了姻親,他……他就愿出手相幫?!?/br> 景仲的聲音是一貫的懶散:“哦?多羅已經六十多,他女兒……是孤嬸嬸輩的人了?” 畫溪站在門外,冷風拂面,忽被吹得心頭一涼。 景仲娶她是為了和安良結交,如今國書已下,兩國已經開始互貿往來,他的目的已經達成。 飛鳥盡,良弓藏。 她這個再也沒有用處的花瓶,景仲會如何安置她? 殺掉,一了百了。 軟禁,終生在不見天日的宮殿里數著星星和太陽過日子。 悄無聲息地放出去,給她個新的身份。 不外乎這三條路。 畫溪緩緩眨了眨眼,貼在門后屏住呼吸聽屋里的聲音。 赫連汝培道:“不是,是多羅最小的女兒,他四十九歲那年生的,今年剛剛十六歲?!?/br> 景仲不太確定地說:“老當益壯?” 赫連汝培:“……” 屋子里靜了片刻,過了許久,景仲才緩緩開口打破沉默:“澹臺先生以為如何?” 澹臺簡坐在景仲對面的椅子上,手扶著扶手,聽他提到自己的名字,站起來回道:“都統多年來一向閉塞,不與人交好。此次如果能以最小的付出與之結盟,于王上的偉業大有助益?!?/br> “哦?!本爸俣似鸩璞?,小啜了口:“先生的意思是,要孤賣身給都統,去換他們的鐵?!?/br> 澹臺簡臉色一下子紅得像豬肝:“臣不是這個意思。和都統結姻就跟和大邯結姻一樣,兵不血刃便修兩國之好,何樂不為?” “反正都賣了一次了,再賣一次又有什么?”景仲掀了掀眼皮,慢慢悠悠地說。 聽得澹臺簡和赫連汝培心中一驚,齊刷刷跪了下去:“臣該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