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甄珠拍了拍畫溪的手:“記著我的話,有需要幫忙的時候只需讓人給我送個信?!?/br> “嗯嗯!”畫溪點頭應著。 景仲看著遠處手拉手說悄悄話的兩個女子,眉頭都皺了起來。 這個蠢東西,看到桃青笑,看到烏云珠笑,看到克寒那個小崽子也笑,現在看著安良國的皇后還是笑。 偏生一對上他的目光就抖如鵪鶉,怕得要死,神情繃得像要上戰場。 孤不夠親和嗎? 郁悶。 景仲一側嘴角耷拉著,忽然有輕輕扯起,扯出一抹斗志昂揚的笑。 他從來都是,看上什么就非得去搶去要。 不就是她的笑么,呵呵,還不是易如反掌。 目光又落在了畫溪身上。 她安安靜靜地站在宮門前,因是送貴國使者,她穿的一身紅色禮服。正紅的襖子,肩上和身前繡著吉祥紋飾。胸口壓著一百單八顆的玉珠珠簾。寒風獵獵,吹起她耳側的一縷發,裙擺曳地,有星星點點的碎雪落到她的裙擺上。 腰身纖細。 他看到她鼻子吸了吸,眉心微微蹙著,從容而立,好幾次別過頭。 尋常人家,小姐妹離別,免不了要抱在一起哭上一場。 而這倆人,只能干巴巴地擠著笑,上千人看著呢,不能失了國母應有的體面。 真是個小可憐啊,哭不敢大聲哭,笑不敢大聲笑。 景仲眼神收回。 回到寢殿,畫溪收起別離的愁緒,壓下眼中的不舍,讓桃青去準備午膳,還得給景仲熬一鍋姜湯。今日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吹了冷風,若是不祛祛寒氣,容易感染上風寒。 從她五歲入宮,她就知道,像他們這種人,不該有自己的悲喜。心里眼里只能有主子。 再多的悲愁和眼淚只能壓回心里。 少女的天真爛漫,是她們沒有資格擁有的東西。 準備午膳前,景仲要先沐浴,畫溪到凈房將水備好,讓人把景仲請回凈室。 凈室的光線很昏暗,不如寢殿明亮。一進來就給人一種莫名的壓迫感,再加上點著沉甸甸的沉水香,香氣濃郁,那股壓抑的感覺就更明顯了。 服侍景仲洗澡,畫溪已經駕輕就熟,一層一層剝開他的衣衫。 景仲狹長的眼睛掃過畫溪的臉,他微不可查地扯了扯嘴角。 畫溪很快脫得他只剩中衣,手放到系帶上,正要動手去解,忽見他的領口里突然爬出個東西。 黑黢黢的,細細長長的一條緩緩地爬出,然后支起它的三角小腦袋,猛地吐出血紅的信子。 綠豆小眼耀武揚威地看著畫溪。 那一瞬間,畫溪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凝滯不動了。 那條細長的小蛇,忽然往畫溪面前一躍。 畫溪嚇得尖叫一聲,膝下一軟,竟跌坐在地上。驚嚇和疼痛使她一下子叫了起來,她怔怔地望著那蛇,眼淚一瞬間就迸了出來。 也不知是被嚇的,還是疼的,還是憋屈了許久,終于有個宣泄口。 “怕嗎?”景仲側眸。 畫溪淚眼朦朧,望向他,點了點頭。 “哦?!本爸俅盗寺暱谏?,那蛇聽到他的聲音,擺著尾巴屁顛屁顛向他爬過去。景仲伸手,小蛇就很自覺地纏到了他的小臂上。他向畫溪靠近了兩步。 畫溪嚇得什么都顧不得了,大喊大叫,眼淚淙淙淌出,一串接著一串,仰頭望著景仲,滿眼都是不可思議,是委屈,是驚愕,是害怕。 她哭得毫無章法,和她以前就連哭都憋著小聲啜泣不一樣,捧著臉任由傷心的嗚咽發出。 “哭了?”景仲把蛇放開,它三角小腦袋不甘地朝畫溪望了下,似乎想要靠近。但景仲一個眼神掃過去,它立馬沿著墻角爬走了。 畫溪心有余悸,看到他靠近,下意識覺得會從他頸子里再爬出一條蛇,嚇得立馬朝后縮了縮。 景仲被她逗笑,攤攤手說:“沒了,只有一條?!?/br> 畫溪身子微僵,喉頭哽咽,好半天才抬起頭,看向景仲,巴巴地問:“王上故意嚇我的?!?/br> 景仲不以為恥,反以為榮:“對啊,我專門找克寒借的?!?/br> 他蹲在畫溪面前,扯起嘴角微微笑著。 畫溪抿緊了唇,身子因為恐懼而不停顫抖。她想責問景仲為什么要這么作弄她,話到嘴邊,卻怎么也問不出口。 在皇宮十年,她只學會了順從,沒學會質問和反抗。 就連哭聲都低了下去,雙手掩面,憋著哭聲,不再讓哭泣聲泄出半分。 “對嘛,這才像小姑娘?!本爸購椓讼滤念~頭:“明明才十五六歲,成天憋著端著,不知道的還以為孤娶的個老媽子?!?/br> 畫溪身子一僵,明白過來景仲的話。 她撒開手,臉上哭得不成樣子,淚水淌了滿臉,染得臉上的脂粉都劃開,糊在臉上。 景仲還是第一次看她哭得這么沒體面,忍不住嗤笑出聲:“丑得像鬼一樣,孤要找個畫師,把你現在的模樣畫下來?!?/br> 畫溪聞言,嘴角一癟,又放聲大哭了起來。 景仲頗有耐心,順著坐在地上,伸手把她拉入懷中,輕輕拍著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樣。 畫溪莫名覺得他身上格外溫暖。 “乖,哭吧?!?/br> 畫溪眼淚淌得更快,全抹到了他的衣襟上。景仲僅是皺了皺眉,還是沒把她推開。 哭了許久,畫溪終于停了,嚎啕哭聲,漸漸減弱,成了低聲啜泣。 景仲聽到懷里的人發出均勻綿長的呼吸。 “睡著了?”他小聲問。 沒有等到回應。 傾下身一瞧,畫溪臉蛋兒都哭得通紅,淚水糊了滿臉,混著脂粉全抹在了他衣襟上,紛紛白白一團。 景仲指腹捻了捻她的臉,脂粉被抹開,露出白嫩光澤的肌膚,閃著淡淡的馬奶般的光澤。 還是這樣看著順眼。 景仲低下頭,在晦澀的光線下,打量懷里的畫溪。 長得一般,瘦弱得像根豆芽菜,就跟少了她吃的一樣,天天盯著她多吃了一碗飯,也不知道吃哪兒去了,還是這么瘦,一點兒rou也不見長。 景仲略沉吟,兩只穿過她的脖子和膝蓋,抱著她從地上站起,往寢殿走去。 桃青擺好午膳,正要請他們用膳,轉身出門,迎面撞見景仲抱著畫溪走了過來。 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鋪床?!本爸俜愿?。 桃青回過神,小跑到床前,鋪開被子,景仲把人放到床上。 桃青看到畫溪臉上脂粉都臟了,說:“我去給王后打水洗臉?!?/br> 不等景仲回答,她就跑出寢殿。 很快,就端回一盆溫水,浸了帕子,正打算給畫溪擦臉。斜里伸出一只手,順著手的方向看過去,對上景仲的臉,他吝于擺一個好臉色,說:“孤來?!?/br> “是?!碧仪囫數檬忠欢?,懼怕使她本能地遞上帕子。 景仲又瞥了她一眼,隨手接過帕子。 桃青沒趣,正要退出去,景仲冷聲:“回來?!?/br> 她一頓,小心翼翼回過身,顫顫睜眼看向景仲。 這主仆二人,一個個看到自己,都跟耗子見了貓一樣。 景仲不悅,問:“孤很可怕?” 桃青不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景仲聲音陡然高了兩分:“說?!?/br> 桃青惴惴不安,捏了捏手指,被他冷芒目光所迫,頭一低,小聲回答:“沒、沒有?!?/br> “實話?!变J利的光芒在她臉上逡巡。 桃青豁出去了:“有一點?!?/br> 說完,緊張不安地捏著手指,立在旁邊,呼吸都屏住了。 “哦?!本爸僦皇堑貞?,不耐地擺擺手。桃青頓時松了一口氣,劫后余生般跑了出去。 景仲不屑地瞥著畫溪的臉,自己有那么可怕嗎?值得她每次都抖如鵪鶉。他忽的生氣了,抖開帕子在她臉上胡亂抹了幾下。酣睡中的畫溪突然被人撥弄著臉頰,有些不適地皺了皺眉頭,殷紅的唇微微翕動,半張著,如含丹。 景仲窒了一瞬,拿帕子擦了擦她唇上的胭脂。卻越抹越紅,這才知道原來她沒擦唇脂,是她嘴唇本來的顏色。 嘖,怪紅的。 他舍了帕子,用指腹輕輕捻著她柔軟的唇瓣。 柔柔的,軟軟的,手感出乎意料的好。那唇上的那一抹紅在他手指的揉捏下摻了一點白,也挺好看。 睡得迷迷糊糊的畫溪感覺到唇瓣上的不適,醒過來,朦朦朧朧半睜著眼,迷茫地看向景仲。 將醒未醒的慵懶落入景仲眼中,他垂眸,眼睛一瞪,說:“閉眼,睡覺!” 畫溪嚇得眼睛一闔,眼睫輕輕顫抖,不敢再睜開。 景仲這才心滿意足地把被子拉過她脖子,慢慢壓在她頸下。 畫溪緊緊閉著眼,感受到他的手在自己的脖子前比劃了幾下,以為他是在琢磨怎么扭斷自己的脖子,嚇得渾身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但等了許久,他只是把被子掖在肩下,就再沒了其他的動作。 她沒有聽到景仲的腳步聲,不確定他是否離開,不敢睜開眼。在心里思索著,等他走了再起來。 想著想著,意識逐漸模糊起來。 等畫溪再次醒來,已經是快到晚上。她沒用午膳,又哭了大半天,餓得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