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柏之珩臉上露出微笑,道:“景仲他們絕對想不到我們會藏在這里,他們會去追我的部下。我們往后會過得很好,你不用再過擔驚受怕的日子。你可以過你夢寐以求的生活?!?/br> 做做飯,種種花,有個可心的男子相伴。她夢寐以求的日子。 “真會有嗎?” “會的?!卑刂竦?。 畫溪不禁莞爾。 * 赫連汝培領著一大群官兵在搜尋。 已經五天,遠遠近近的通關隘口領命,嚴密排查出關人員。五天之內,已有四五起神似柏之珩的人企圖通關被捕。 “你說什么?”事情交給赫連汝培,景仲閑了下來。 悠然自得之際,他在想,等把那個女人捉回來,一定要用她的皮做一盞手燈。她肌膚白嫩,再繪上裊娜的仕女圖,相得益彰,燈光亮起來的時候,一定很好看。 走夜路提著她,別有風趣。 侍衛回來,將赫連汝培的話如實說明。 景仲的閑適瞬間沒了,半闔的眼睜開,如黑曜石般幽深:“阿奴呢?” 侍衛道:“它最近總是在山下一處農莊上空徘徊,但我們已經把農莊搜查了數十遍,沒有發現娘娘的蹤影?!?/br> 景仲自言自語了一句:“真會藏啊?!彼粨P手,掛在衣架上的大氅就朝他飛了過來。他坐了起來:“孤去看看?!?/br> 轉動輪椅,他推著自己走了出去。 輪椅碾過殿門的聲音把畫溪從淺眠中驚醒。 這幾天她和柏之珩一直躲在這個空曠的殿里,沒有炭火,身上雖然壓著厚厚的被子,腳趾還是凍得發癢。柏之珩每夜會悄悄潛出去找吃的回來,每到這個時候,她都把自己縮成小小一團,躲在簾幔后面。 她有心事,這幾天都沒好好睡覺。 因為她總聽到鷹鳴,那日在寢殿外頭,和那日在寢殿外頭景仲召來的那只鳥兒發出的鳴嚎一模一樣。 ——阿奴擅長千里追蹤,聞了你的血,以后你逃到天涯海角,孤都能把你找回來。 她清楚記得景仲的話。 他說過的話,真真假假有幾分可信,她不知道。 只知道這幾日那只鳥兒一直在頭頂的上空盤旋。 她心都揪到了嗓子眼,生怕哪天一睜眼,景仲就出現在了眼前。 所以,當景仲的輪椅碾過殿外的漢白玉地板時,她一下子就驚醒了。 手緊張地扯著簾幔,人巴巴地貼緊墻壁,一動不動。柏之珩是習武之人,比她更警覺,甫聽到輪椅的聲音,人就已經沖到隔斷旁匍匐,嚴陣以待。 “那幾起人查得如何了?” 侍衛說:“赫連將軍已經把他們逼了回來,正在追查他們的下落?!?/br> 景仲沒有說話,向欄桿外看去。 他最喜歡入夜時的九尺臺,萬道暮光將白茫茫的九尺山映得一片血紅。阿奴盤旋在行宮上空,翅膀染上暮色,像是染血的利刃。從天際一個俯沖下來,鳴聲高昂。 這一刻的行宮,肅穆如同墳墓。 說好要給他護陵的人,先跑了。 還是要把她先鑄成俑,景仲才覺得稍稍痛快些。 他斂眉:“怎么這個時候,膽子就這么大呢?”平時在他面前,腦袋都快垂到腳邊去了。敢情,那都是她做出來的假象,只用在應付他。 狠戾之氣一閃而過,景仲又變得懶散起來:“確定阿奴在山下的村莊里?” “是?!笔绦l說:“阿奴這幾天不在村子里,就回行宮盤旋。溫將軍說,娘娘在行宮居住時間長,難免留下氣息。阿奴定是糊涂了?!?/br> 畫溪身子縮得更小了,本就瘦瘦小小,緊巴巴擠在一起,看上去就更瘦小。 寒意從背心一點點滲出來,她手腳都凍麻木了。 阿奴沒有糊涂,景仲也沒有撒謊。 她就在寢殿,阿奴一定會找到她。早或者晚。 聽到腳步聲漸遠,柏之珩僵硬的脊背這才松了下,折回畫溪身邊,看到她臉色蒼白,不禁神色一變,手掌覆上她的額頭:“臉色怎么這么難看?是不是得風寒了?” 畫溪搖搖頭,壓低聲音說:“沒有?!?/br> 柏之珩也沒感覺她在發燒,笑了下,抱著被子給她裹上,說:“你餓了吧?乖乖待在這里,我去給你找吃的?!?/br> “柏大人?!碑嬒獱孔∷囊滦?,小臉微微仰著,欲言又止。 柏之珩低下頭看了一眼她牽著自己袖子的手,巴掌很小,但因為這幾天太冷了,手指關節處有凍傷,凍得紅紅腫腫。暮色下男子的目光滿是心疼,溫和的臉上帶了幾分平日沒有的自責與愧悔。畫溪目光不由自主順著他的眼神注意到自己的手,忙抽了回來。柏之珩說:“畫溪,你再忍耐兩日,都會好的?!?/br> 他還不知道阿奴的事,盲目樂觀。 畫溪微曲雙膝,頭埋在臂間,擠出一抹笑,點了點頭。 “不要胡思亂想,安良國君已經進柔丹了,再有兩三日,景仲必回國都。到時候我們就可以走了?!?/br> 他溫聲說話,安撫畫溪的情緒。見她神色稍松,這才把她隱于簾幔后,翻窗而出。 畫溪身形纖瘦,安靜地窩在幔子后頭,呼吸都刻意壓低了。 寢殿沒有炭火,她又不能隨意走動。腳趾有些地方也被凍傷,癢酥酥的,她想撓,又怕弄出動靜,只能生生忍著。 這幾天侍衛宮女成群從這里過,嘴里說得最多的就是她失蹤了這件事。 他們說景仲還沒這么大張旗鼓找過誰,還說以前在信城時,有人到景仲帳內偷東西,他捉住那人,把他手腳砍去,挖了眼睛,割了舌頭,扔到集市上乞討為生。 他不喜歡別人覬覦他的東西。 而這回這個賊膽子尤其大,竟然偷了他的人。 過往侍衛在討論,這回景仲如果抓到擄走王后的人,會怎么收拾那個賊。 他們的話仿佛把畫溪一顆心掏出來,放在燒紅的炭火上,反復炙烤。 待在這里的每一刻她都覺得煎熬。 她怎么能因為對她多次仁慈,就覺得景仲是良善之輩呢? 他是兇名遠揚的暴君,手上沾的鮮血無數。之所以對自己仁慈,不過是因為他暫時還不能和大邯正經八百撕破臉,她又沒什么威脅性。 但柏之珩一摻和進來,事情就不一樣了。他是大邯的鎮邊將軍,可竊國。 就算景仲現在不知道是他帶走了自己,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遲早會知道的。 景仲不會放過柏之珩,或許會像對待那個竊賊一樣,砍去柏之珩的手腳,挖了他的眼睛,拔了他的舌頭,讓他去大街上乞討。 朗如日月的柏將軍啊。 畫溪一想到這些,心口就抽抽的疼,身子不由自主越蜷越緊。 空蕩蕩的大殿似乎四面灌風,不管她蜷成什么姿勢,都有風颼颼吹來。 * 柏之珩先前藏身的莊子就在九尺山行宮附近。 村子早先還很繁華,后因修建行宮,圍了附近牧場做王室林場。百姓領了撫恤,遷居別處,半數進城了。久而久之,村子的屋舍空了不少。 留在此地,稍行不慎,就容易冒犯到貴人。 大批官兵在附近搜了四五天。 景仲一行人到了村子外,停在破落的村口。 阿奴又在村子附近盤旋,引吭長鳴。 “去告訴他們,不僅是地上,還有地下,一起搜?!本爸俎D頭,吩咐隨時的侍衛。 越是找不到人,景仲就越有興致。他倒想看看,柏之珩帶著那個女人能躲到什么地方。 侍衛小跑過去,和領頭的兵官傳達景仲的旨意。 兵官橫起一道眉,遲疑了下:“我們已經在這里搜了四五天了,連個鬼影也沒有?!?/br> 侍衛冷冽地說:“王上就在那邊,你親自去向他匯報?!?/br> 兵官聞言,趕緊帶著弟兄們繼續搜。這次不僅是地上,就連地下也撅了。阿奴飛過的地方,他們恨不得掘地三尺。 起先他們以為景仲是懷疑地下有地窖或密室之類的東西。 但他們挖著挖著,竟然挖出了一身女子的衣裳。 侍衛捧著身衣裙去回景仲。 景仲掃了一眼那衣裳,正是畫溪失蹤那天穿的。 桃紅色,穿在她身上嫩得像春天那朵半綻未綻的花。 “衣服在這兒,人不見了?!本爸僮炱恿藙?,忽然輕輕轉動輪椅,朝前挪去,喃喃自語地說道。 衣服挖出來,阿奴也不飛了,振動翅膀,朝著景仲飛了下來,穩穩當當地停在他的肩上。 邀功似的昂起頭。 景仲撫了撫它光滑的羽毛,拈起那衣服湊到它面前。 阿奴低頭嗅了下,拍拍翅膀,再度飛離他的手,朝行宮的方向展翅而去。 景仲看著阿奴斜飛進夜色的身影,若有所思。 “王上?!睖厍嗦動嵹s來,臉色難看到極點。他還沒碰到過這么狡猾的對手,躲在暗處把他和赫連汝培耍得跟猴兒一樣,成日聽到消息東奔西走,累得快斷氣。 他注意到,方才臉色還緊繃的景仲,此時戾氣消了大半,正用幸災樂禍的表情遙望九尺行宮,唇畔那笑意越來越深:“傳孤的令,包圍九尺行宮,一只蒼蠅也不準飛出去?!?/br> 都說這武狀元不僅功夫好,人也聰明。聰明是真的聰明,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窩藏了這么久。不過,比起他,還是差了很多。畢竟,最后的贏家是他。 景仲臉色頗為和悅,轉動輪椅往九尺臺的方向而去。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