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第 16 章 “我又不是螃蟹?!碑嬒怪^,笑容淺淡溫和,聲音也低了下去。 景仲懶懶地靠在榻上,斜睨她輕聳云鬟間的瑩白珠釵,當真是好看的。他撩起眼皮,問:“今天出去了?” 畫溪泡了盞茶到床邊遞給他,又把他身上的被子緊了緊,才說:“那日來西殿走得匆匆,東西都落在東殿,我看今天天氣好,所以去搬了過來?!?/br> “不怕了?”景仲半闔著眼睛歇息。 畫溪一邊整理東西,一邊偷偷看了他一眼,才小聲說:“不怕,王上露面了,他們就算要對我下手,也得掂量掂量?!?/br> 景仲就沒再說什么了。 畫溪見他不搭理自己,也不再說話,低頭整理從東殿搬來的東西。別的金銀玉器都入了庫,屋里的是兩箱字畫繡屏之類的細軟。此前她居住在東殿,這些東西可以作陳設用,可搬來景仲這里,他屋里陳設簡單,除了幾只成化窯花瓶和桌椅板凳,其余不見什么屏風畫作,想來他是不好此道的,她也沒來由把這些女孩兒家喜歡的玩意兒擺出來現他的眼。 她把日常需用的東西收拾留下,其余的封進箱子里,讓人抬去庫房放著。收拾到最后,是一幅卷軸,她指尖在卷軸桿上頓了下,隨即感到燙手似的,粉嫩指尖翹了翹。 腦海里莫名就又閃過畫這畫的人——那是她長這么大見過最溫潤不過的男兒。 柏之珩是前年的新科武狀元。他雖出身寒門,但有一身好武藝,前年從眾武生中一舉中第。那會兒皇后不知從哪兒聽說貴妃有意聘柏之珩為三公主的駙馬,存心要與她比高,是以安排畫溪去會武宴服侍,一探這武狀元的人品樣貌。 也是那時,她才知道原來不是所有跟武功沾邊的都是三大五粗的老爺們兒,也有俊俏青年。 柏之珩便是有星月光輝的武狀元。 他生得俊朗無雙,比起景仲陰晴不定的妖性,他更多的是舉止端正的神性。 這兩人都是世上一等一好看,給人的感受卻是截然不同的。 那夜她回去復了皇后的話,皇后喜不自禁。她原本打算將龍洢云配給承恩侯府世子蕭若庭,詩禮簪纓的世族之家,門庭甚高。唯一不足之處是蕭家世子略有好色之名。而這柏之珩雖出身小家門戶,可是金科勛貴,如今又是用人之際,皇上在各種場合多番夸獎他。大有重用之勢,過個三五兩年,不愁起不了家。 沒有門戶支撐,更好控制。 是以皇后削尖腦袋想拉攏柏之珩。 于是這般,畫溪見他的次數也漸漸多了起來。 如果僅僅是這樣,畫溪倒也不至于將他記得這么清楚。最重要的是他問過她一句話—— 去年春末,荼蘼將盡,皇上宴請朝臣,辦了一場開夏宴。 柏之珩也出席了,畫溪幫著皇后張羅宴席。 那夜宴席開得很晚,眾人都面酣耳熱。到下半場時,柏之珩不見了。畫溪去膳房催甜湯,經過荷池。 清風柔和,明月高懸,浮在水里又恰似另一番天。半打尖兒的荷葉綠意葳蕤。水汽和荷葉的清香融在一起,吹得她心都透亮了。 她往臺階走去,忽見昏黃燈光下立了道人影。 心都漏跳了一下,關注武狀元這么久,說不認識柏之珩都是不可能的。 她腳步踟躕,走過去福了福身:“柏大人?!?/br> 柏之珩神情平靜,用他一貫的笑盯了她片刻。 他站在那里,姿態從容,眉眼中透出一股詩書堆出的文氣,腰板挺直如松。唯獨將衣袖微動,將他的從容都出賣了——袖下那雙握劍的手抖了抖。 “我向皇后求娶你,你愿意嫁與我為妻嗎?” 這是柏之珩正經八百跟她說的第一句話。 畫溪的神色有點局促,膝下一軟,差點摔了,她雙眼如盛著星,清亮無比,但此時那星子卻都亂了:“柏大人……你醉了?!?/br> 柏之珩卻說:“我沒醉,你是畫溪,伺候寧安公主的大宮女?!?/br> 畫溪徹底怔?。骸按笕丝芍约涸谡f什么?” “你以為我是在說醉話?”他輕笑。 畫溪就那么錯愕地看著他。 “畫溪,你若是愿意跟我,我就去求皇上皇后把你許給我;若你不愿,那我下月便去邊關駐守,日后再見,必不再提此時?!卑刂裾f。 畫溪稍微緩回些神,朝后略退了步,臉不免紅得厲害,口齒含糊,半晌也憋不出一個字,腦子里被柏之珩的話震驚得只余一陣白。 柏之珩也不逼她,就那么靜靜地凝睇著她。 空氣里的清香味兒似乎都凍結住了。 直到竹墻外臨水的橋邊響起腳步聲,柏之珩才道:“我知道你一時之間難下決心,我等你。十日之后,圣上的千秋節,你若同意,就在鬢邊戴你那朵黃白珠花。見了珠花,我就知道你的心意。不管天難地難,我也把你求回來?!?/br> 那天回去,畫溪幾乎一夜沒有睡著。 二十出頭的俊俏青年,前途無量的天子新貴,在月色迷蒙,荷葉與清風糾葛的夜里,向她說那么令人心動的話,她又怎么睡得著呢? 和她見過別的王孫公子不同,他說這話時,她分不清是真是假。 打小長在宮里,聽的是貴妃才人為了皇上的寵愛爭相打破頭的逸聞,見的是宮里爾虞我詐勾心斗角的齷蹉事。往常伶人琵琶一撥,驚堂木一敲,張口就是相爺家的公子看上漁家女的故事,閉口亦離不開王侯將相為了一女子,家不要了、國也不要了。聽多了,畫溪也只是笑笑。她雖不知道皇宮這堵朱墻外的世界是怎么樣的,但總歸和里面差不太多,卑微宮人在主子面前直不起腰,漁家女的船也劃不進相府的深門大院…… 意氣風發的狀元郎更看不上唯唯諾諾的小宮娥。 想必柏狀元酒喝多了,不知從哪里知道這個見過數次面的小宮女的名字,在酒精的蠱惑下,攔了她的去路;抑或是酒席上輸了令,被同席的同僚推來做一件有趣的事。說不定剛才園子里的叢林后臥了不少圍觀熱鬧的人呢。 畫溪用了一整天時間,才把心底的風浪撫順。 十日后的千秋節,畫溪梳妝時看到妝奩盒子里的黃白珠花,指尖拂過溫潤的珠花時,心底還是不可遏制地起了波瀾。她靜靜垂目,另挑了支藍色的瑪瑙簪子簪進發髻里。也是那一日,龍洢云心情很好,又賞了她一支黃珠花。 得了賞賜的畫溪心想,若這是上天的安排,那她便順應了去吧。她倒想看看老天究竟做的什么打算。 她把珠花戴在了鬢邊。 “看什么?這么出神?!?/br> 景仲的發問盤旋在畫溪耳畔,她愣了下,忙把畫軸卷好。 景仲再度開口:“說話?!?/br> 畫溪收回思緒,反問:“王上方才說什么?” 她心想,回頭得把這幅畫燒了,以免生事。 屋子里安安靜靜的。 畫溪突然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吸力從床邊傳來,還沒反應過來,手里的畫軸就脫力而出。再回過神,畫就到了景仲手里,他懶懶散散地打開畫,一看,笑了:“畫得還挺像?!?/br> 畫溪嚇了一跳,實在不知道畫軸怎么到了他手里的。她有種被窺盡私隱的窘迫感,半晌不知該回他什么。 景仲欣賞完畫作,目光下移,落到畫帛底部的紅泥篆體印章上,問:“夢卿是誰?” “前年金科武狀元?!碑嬒p輕走到床邊:“柏之珩?!?/br> 作者有話要說: 元旦不更,天理難容??! 祝大家新年快樂?。?! ☆、第 17 章 景仲淡淡“唔”了聲,繼續低頭欣賞那幅畫。 畫溪和桃青兩個丫鬟在荼蘼花下,她發髻精細,上插黃白珠花一支,鬢前飾珍珠步搖,珍珠在輕晃。她手執絹花團扇,扇墜兒上的穗子在擺動,穗子的尾端上有只蝴蝶,看上去,似是蝴蝶銜了團扇。 “這是什么?”景仲忽指著畫溪的眉心問。 畫溪湊過去看了眼,說:“是貼的花鈿,去年時興這個,宮女們都貼了?!?/br> 景仲目光挪動一旁的桃青臉上,果然在她額間也瞥到一抹紅。 這狀元心不平,一人濃墨淡彩,臉袖口的花紋都纖毫畢現;另外一人,則眉眼都吝于著墨。 他道:“武狀元好興致?!?/br> 畫溪知他誤會了,忙湊過去解釋:“去年千秋節,皇上宴群臣,柏大人也出席了。大臣們喝多了酒,起哄說柏大人不僅武功了得,畫畫也是一流?;噬献屗徽股硎?,遂命他為我和桃青畫像?!?/br> 她已經不記得那日和柏之珩隔著人海遠遠相望的場景,她心中有虛,不敢直視狀元郎。 酒席正盛時,臣子堆里鬧哄哄起來?;噬弦粏?,才知眾人在拿柏之珩開涮,說他執劍的手,亦提得丹青筆?;噬下勓砸幌?,也樂得在眾人面前抬舉柏之珩,當即命內侍抬來文房四寶,讓柏之珩為他畫像。 柏之珩卻道:“臣畫工拙劣,不敢有污圣上天顏?!?/br> 他又說:“最近是荼蘼花的花期,不如臣繪花景吧?!?/br> “繪花有什么意趣?”不知是誰提了一嘴:“臣看公主身邊的宮女發間珠花黃白相間,倒像是荼蘼花。不若陛下讓夢卿繪她們吧?!?/br> 被推到水榭下時,畫溪整個人都是懵的。 也就是這會兒,她才敢抬眼看一看柏之珩,目光與他相接的剎那,只覺他眼中有難以言宣的光芒,唇角笑意璀璨。 畫完后,專呈皇帝御覽,皇帝對柏之珩的畫工贊不絕口。臨末了柏之珩稱怕損壞女子名節,不敢私藏畫像,遂在化作末尾印了他的印信,當著眾人之面請皇上將畫賞給畫溪。 畫溪拿著那幅畫像,偷偷瞥了眼狀元郎,正好撞上他的目光。四目相對時,她看到狀元郎耳朵尖微不可查地紅了。 宮規森嚴,打那之后她和柏之珩再沒說上過一句話。 一個多月后,忽然有一天,皇后勃然大怒,摔了不少古董瓶子,一向驕矜端莊的面上怒意滿滿。畫溪聽到她在罵柏之珩:“這混不吝的毛崽子,本宮給他臉他不要,既不肯娶我兒,自愿走彎路,那就滾吧?!?/br> 再之后,就聽說柏之珩已經去了邊關,歸期是何日,誰也不曉得。 畫溪竟也不知,那夜真真假假,他說的話有幾分真。 他的話是真也好,假也罷,對她來說,已經沒有多大意義。若是皇后沒有開口提出讓柏之珩尚公主也罷,一旦她開了這個口,柏之珩拒絕了,公主為了顏面也絕不會讓畫溪嫁給他。 老天爺鬧著一場,原是讓她平靜無波的生活增添幾分波瀾。 老天爺真調皮,閑來時畫溪經常這么想。 “王上若是不喜歡,那我明兒就燒了它?!碑嬒诺妥藨B,小聲說。 “畫得惟妙惟肖?!本爸偎坪跣α讼拢骸盁硕嗫上??!?/br> 畫帛上的女兒皓齒明眸,朱唇粉黛,眼角眉梢綴著自信貞靜的笑意,遠不是他面前這謹小慎微顫顫巍巍的老媽子模樣。 這瘦秧子似的豆芽菜長得頗美。 畫溪愁著臉蛋兒,在心里琢磨著接下來該說什么好。好像說什么都是錯的。等了好大一會兒,景仲才懶洋洋地說:“孤素日覺得,這殿里素凈得厲害,你以為呢?” 他什么意思?不是要把這幅畫掛在這里吧?畫溪開始琢磨,這可是柏之珩繪的畫,她看上一眼就覺得心虛得不得了。要是掛在殿里,日日都看得到,那她豈不會心虛死?鼓足勇氣,她小心翼翼試探道:“王上若是喜歡,我這兒還有幾幅駿馬圖和山河圖,可掛在殿中做裝飾?!?/br> “哦,孤只好美人?!本爸僬f。 畫溪忽的整個人都呆住了。而后,她巴掌大的小臉兒迅速漲得通紅,火辣辣的灼熱感一路燒到脖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