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做完這一切,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景仲臉上,蒼白如紙,沒有半點血色。畫溪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抱起床腳另一床錦被走到旁邊陪侍所用的軟塌上。 澹臺簡沒告訴她景仲到底是什么情況,她有些害怕,不敢和他同床共枕,因為他淺淡的呼吸使她害怕,總擔心次日醒來,身盼臥了具冰冷的尸體。 畫溪擁被臥在軟榻上,軟塌墊了很厚的氈子,柔軟舒適,帶有一股濃郁的馬奶香氣,聞著讓她精神稍微放松。 離京開始,她就沒好好睡過一夜覺,也沒好好吃過一頓飯。心里塞滿心事,每日入睡前總是擔心明日醒來又換了另一番天地。 景仲出征后,她擔心大娘娘會對她下手,擔心完后又害怕明奎。 事到如今,她還怕景仲在殿內斷了氣息。她又該何去何從…… 擔心這些有什么用? 還不如想想怎么照顧景仲的病,怎么走出眼下的困局? 她把錦被往上拉了拉,遮住有點冰涼的下巴,吁了口氣,漸漸睡過去。 夜深了,西殿的燈一直亮著。 白日就不怎么熱鬧的西殿入了夜越發冷清,景仲緩緩睜開眼,久閉的眸子甫一見光,還是忍不住瞇了一瞇。 他踢開覆在身上的厚被,直起身坐起,掌中卻跌了個東西下來。 垂眸掃去,呵,原來這就是害他睡夢中掌心猶如烈火灼燒的罪魁禍首。 他緩緩抬起手,把湯婆子扔到一邊,被子半踢開。月白色的寢衣松松垮垮套在身上,衣帶系得寬松,衣領因睡姿扯開些許,露出瘦削的鎖骨和小部分前胸來。鎖骨下方的胸膛上是一小塊褐青色的疤痕,不大,顏色在燭火映照下卻顯得很詭異。 他遙望了一眼軟榻上的畫溪,小小一團,在被子里縮成一團。他視力極好,雖是晚上,燭光不慎明亮,但也覷見女子緊緊皺著的眉眼。嘴角也抿著,向下耷拉,不時微微抽動。 模樣可憐。 箭傷處隱隱泛癢,如蟻蟲爬過。他輕撓了下,復又躺回榻上。因體內的毒,他有點懼熱,因而只拉過被子一角虛虛搭在腹部。 燭光還亮著,他輕闔的眼忽又睜開,目光又飄向軟榻,狹長的眉眼微蹙。 ——他的王后混得真慘,新年最奢侈的夢想竟然只是睡個囫圇覺。 胸無大志。景仲唇畔輕動,低聲點評。 作者有話要說: 小可愛們,圣誕快樂嗷~~~ ☆、第 11 章 翌日天還未大亮,畫溪就醒了。風吹開了窗欞,雪風灌進來,凍得她呼吸都是涼的。 她坐起來,往床榻的方向看去,駭了一跳。 ——景仲的被子大半搭在了床沿,長腿伸在被子外頭,睡前她塞到手中的兩個湯婆子也被扔到床角。景仲臉朝里面,看不清楚他的情形。 她心揪著,生怕昨夜她睡著后,景仲悄然去了。 硬著頭皮挪到床邊,她顫顫巍巍探了根指湊近景仲鼻下。幸好——還吊著游絲般的氣息。 她抱起被子拍了拍灰塵,把它蓋回景仲身上。湯婆子涼了,另換了熱水重新塞進他手中。 做完這一切,時間還很早,天尚未亮全。 桃青把紅紙送了過來,就放在桌上。 她走過去在桌旁,拿起剪刀,就著燭火,很快就剪好一摞窗花紙。紅彤彤的,很討喜。 待到天放亮,桃青進來伺候她梳洗用膳。她把窗花交給桃青,讓她拿去貼上。一并給她的,還有一枚穿了穗子的銅錢:“得了壓歲錢,一年都壓住邪祟,順順當當的?!?/br> 桃青收了紅紙,抿唇笑了笑,亦從袖內抽出一根嶄新的繡花絲絹,遞給畫溪:“今年實在不知送你什么,就給你繡了條帕子,朱雀獸的,讓它保佑你平平安安?!?/br> 這是兩人多年來的習慣,新年會彼此贈送禮物。 去年發生太多事,她們都以為對方會忘記這個不約而同的約定。 兩人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唇畔都浮起了笑意。 桃青拿著窗花走出去,畫溪有些不放心,她道:“你不夠高,就找個侍衛幫你?!?/br> “放心吧,我找烏云珠jiejie幫忙?!彼刹桓覄跓┠切┪宕笕值氖绦l。柔丹男子比起大成男子高出許多,看上去就像一股子蠻力的牛。再加上他們不茍言笑,往那個一站,好似堵冰山。 烏云珠雖也冷冰冰的,至少沒那么駭人。 出了寢殿,桃青找了一圈,也不見烏云珠。今兒是大年初一,新年伊始,應該紅紅火火熱熱鬧鬧,找不到烏云珠,窗花還是要貼。她委實不敢叨擾冰山似的侍衛,只好搬出小杌子自個兒去貼。 溫青端著景仲的藥走到寢殿外,一眼就看到一抹鵝黃在殿門上比劃。 仔細看了下,原來是個女子在貼窗花。 哦,這就是兄弟們議論瘋了的那個大邯宮女。 兄弟們不敢議論王后,只說她身邊的宮女兒都生得嬌美。他覺得他們眼皮子淺,沒見過什么好看的女子,是以瞧個宮女都覺得眉清目秀。 女子纖細,跟嫩柳芽一樣,站在小杌子上費力地舉起紅紙。 身高不夠,比劃了半晌,還是沒貼到滿意的位置。 她一手支著窗花,退后些許打量高度。 身后忽然插來一只手,幫她摁著紅紙:“我來?!?/br> 桃青回頭,眼睛驚愕地落在溫青臉上,昨日她見過溫青,在西殿的后園。她在廚房給畫溪準備晚膳,溫青帶著一群侍衛匆匆走過。她聽到他咬牙切齒地說:“等我揪出了他,一定要把他頭都擰掉?!?/br> 蠻子的男人都粗魯。 桃青唬了一跳,再看他支在門框上的胳膊,粗壯如樹木,稍稍用力真的可以把她頭擰下來。她脊背上莫名飄起涼風,忙不迭跳下小杌子,口齒也不復往日機靈:“奴婢……多謝溫將軍。 溫青納悶,這小宮女看見自己怎么抖得這么厲害? 他探手:“還有多少?都給我?!?/br> 桃青眼里閃過驚懼,臉色因為憋氣而轉成淺淺的紫紅色。她把一摞窗花全都遞給溫青,然后低著頭去接侍衛手里的藥碗:“我先把藥給王上送過去?!?/br> 桃青端著藥碗,頭也不敢回,快步往寢殿走去。 溫青:“……” * 新年第一天,畫溪守了景仲一個上午。他還和昨日情形一樣,仍是昏迷不醒。 上午澹臺簡帶大夫來給他診過脈,叮囑了幾句如何照看他的事宜,便再度離去。他們沒當著畫溪的面討論景仲的病情,畫溪也不得而知,他究竟病重到什么程度。 到了晌午,她吃過午膳,在園子里略走了幾步。正要回寢殿,忽聽殿門傳來激烈的爭吵聲,夾雜著兵戈交加的鏗然。 她心尖微顫,往西殿大門走去。 剛至大門,便見明奎帶兵和景仲的侍衛對峙與臺階之下。澹臺簡滿面怒容,斥道:“明將軍難道不顧王上之命,硬闖西殿?” “澹臺先生此言真是誅本將之心?!泵骺室鈹D出一抹驚懼,眼眸里卻滿是譏諷。他的線人探得景仲命懸一線,朝不保夕,他再無顧忌,是以在新年第一天帶兵以請王上參加新年宗廟祭祀為由,欲硬闖西殿:“新年祭祀宗廟,以祈新的一年風調雨順,是頭等大事。王上怎能避而不去?” 澹臺簡道:“王上赴漢城殺賊,身體不適,回宮后一直在靜養。怎能說是避而不去?” 明奎冷笑:“王上究竟是在靜養,還是爾等鼠輩借王上病重之際,趁機弄權?” “你……”澹臺簡怒不可遏,喉嗓又起一陣癢,胸口覺得壓迫,粗啞地喘著氣。 明奎目光一轉,落到停在檐角下的畫溪身上,狹長鼠目充滿精光,視線下流,唇畔勾起一絲狡黠的笑。這勾人魂的小東西,他志在必得。只是昨夜她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哄得精明如豺狼的澹臺簡讓她進了西殿。 以為這樣他就沒辦法了嗎? 他執劍步上臺階,緩緩走到澹臺簡面前:“澹臺先生可別氣壞身子。王上身體不適便罷了,讓他好生靜養便是。至于祭祀嘛……我記得,先王有一回新年遠征丹夕國,新年祭祀便是當年的王后執先王之發,代為祭祀。王上既已娶了王后,何不效仿先王王后,讓她代為祭祀?” 他雖然在和澹臺簡說話,眼神卻是瞥向畫溪的。他的聲音入耳,畫溪感覺一條陰冷的蛇從脊背爬過。 澹臺簡還要再說什么,明奎已闖過臺階,快步來到畫溪面前,抬起手便要抓她。 畫溪臉色陡變,下意識朝后退。 眼看著明奎的手就要近她的身。 下一刻,“噌”一聲,雪白刀光掠過,明奎的刀出鞘,落于畫溪身后伸出的一只手中。 刀尖指向明奎,離他的脖頸只有寸許。 畫溪回眸,只見刀光后,景仲目光熠熠,令人不敢直視。 “明將軍有事找孤?”景仲冷冷問道。 明奎陡然色變,瞪圓了眼睛,一副見了鬼的表情:“王……王上……是大娘娘,讓我請你去宗廟祭祀?!?/br> 畫溪望著景仲,他的肌膚在雪色下顯得還是有些蒼白,手用力握劍,骨節發白。 “請孤,那你為何拉孤的王后?”他低眸看了眼身前的抖如鵪鶉的女子,冷淡地瞥向明奎,眼尾略微挑起,勾得唇角微揚。 笑得令人寒毛卓豎。 “先王因征戰落下虧虛,早逝。你讓孤的王后效仿于他,是不是也盼著孤早死?嗯?” 明奎頓時喘息聲也不敢發出,連帶著畫溪也屏住呼吸。 明奎愣了下,忙跪下乞饒:“末將不敢,末將只是擔心王上不去參加祭祀,會遭天神降怒。王上身體不適,末將只好出此下策。請王上明鑒?!?/br> 景仲若有似無地笑著,低頭看他,臉上的神情辨不出喜怒。 可他越是如此,明奎越是脊背發涼。他感覺背心涼汗涔涔,染濕中衣,整個人如墜冰窟。 “孤有沒有講過,無詔不得擅入西殿?”景仲懶懶地攪著刀尖,在他脖子上逡巡:“而你,膽子甚大,不僅擅入西殿,還敢碰孤的人?!?/br> 作者有話要說: 景大爺:動我媳婦兒者,死?。。?! 感謝在2019-12-25 00:06:46~2019-12-26 15:06:1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嘻嘻_、半夏微涼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 12 章 明奎慢慢下滑,委頓在地上,他腦海里空白一片,目光呆滯地望著景仲,口中不住乞饒:“王上饒命,末將一時糊涂,不是有意沖撞王后。請陛下恕罪?!?/br> “他剛才用哪只手碰的你?”景仲半低身子,慢悠悠地開口問畫溪。 畫溪不明其意,怔怔地望著景仲,渾身緊繃,雙肩微微顫抖。景仲打起眼簾看向她,低沉開口:“被嚇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