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她不知自己是否還能走回來,離開東殿時,她把匕首揣進袖內,緊緊攥著。 出發時她沒帶桃青。 桃青追出殿外,抱著她的手臂不肯撒:“公主,晚上宮宴奴婢陪你去?!?/br> 這么多年,她從沒把桃青當做奴婢。疼愛是真的疼愛,她眼角含笑,正要開口說話。 一行人從轉角走了過來,她們立在殿門看去。 是幾個黑甲侍衛,像西殿那邊的。 果然是景仲的侍衛,他們向畫溪請安:“屬下參見娘娘?!?/br> 畫溪嘴角還噙著三分笑意,語氣溫和:“起來吧?!?/br> 侍衛起身,道:“王上說今日是除夕,請娘娘過去用膳?!?/br> 畫溪和桃青兩人立于石階之上,悄然對視一眼。 畫溪看了看住了將近兩個月的東殿,草木已謝,枯木虬髯,讓她想起大邯京城的皇宮。 * 畫溪乘肩輿去西殿。 東殿冷清,西殿亦然,大過年的,沒有鞭炮,也就沒有熱鬧。 距離東殿距離越來越近,畫溪心里也越來越忐忑。 她想起來柔丹的路上,總是夢到景仲猶如洪水猛獸。她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主動接近猛獸。 坐在肩輿上,她腰背挺直,整個人緊緊繃著。 背心沁出細密的汗水。 明明是數九寒天。 進了西殿,老遠外就有股濃郁的藥味兒。 “娘娘,到了?!睂m娥伸手,扶她下了肩輿。 澹臺簡等在寢殿外,見肩輿到了,迎上前向她請安。 “娘娘?!卞E_簡一揖。 畫溪上前,扶住他的臂,止住他的揖禮,反朝他微微福身:“先生大恩,畫溪銘記于心?!?/br> “娘娘言重?!卞E_簡受寵若驚。 她瀲滟眸子內一片澄澈清明。 “王上身體如何?”畫溪暗納了口氣,硬著頭皮問道。 澹臺簡道:“王上被人偷襲,中了毒箭。雖暫時無礙,但余毒未消,隨時可能復發?!?/br> 畫溪平靜頷首道:“先生,我定會好生照顧王上?!?/br> 澹臺簡推開殿門:“王上就在殿內,有勞娘娘?!?/br> 門剛敞開,屋子里的藥味兒就撲面而來,幾乎嗆人。殿內沒點幾盞燭火,顯得有點陰森。 澹臺簡囑咐了幾句便匆匆離去。 燭心“啪嗒”一聲,燈芯濺出幾滴燭油。畫溪的目光頓了頓,做好心里準備,才緩緩挪到床沿。她還是不大敢直視景仲,哪怕親也親了,抱也抱了。 眼角的余光落到他臉上,她眸中閃過一抹訝然。 一個多月沒見,他消瘦了許多。 因臥床修養,皮膚白了不少,眉下的小痣越發明顯。許是因為中毒,眼底有淤青痕跡,眼窩看上十分深邃。 景仲的容貌很漂亮,英武時器宇軒昂,病弱時弱柳拂花。 此時的他不像屠夫,倒似書生。 和傳聞里單手擰斷人頭的惡魔相去甚遠。 畫溪目光流轉,重新坐回床沿,雙手疊放在膝邊,靜靜等待。 澹臺簡說景仲最近總是昏迷,不知何時才會醒。 守了大半日,景仲一直沒醒。 天色越來越暗,不知什么時候飄起雪。 一陣腳步聲,在殿外的匆匆響過。 畫溪起身,理了理窗幔,才坐到窗下等著。 進來的是一個男子和烏云珠,烏云珠看到畫溪時,眼微瞇了下,有些茫然,頓了頓,才向她問安。 男子滿臉堆笑,先是對畫溪說了幾句道喜的話,才介紹自己是景仲的貼身侍衛溫青,他們成親時他在領命去了外地,所以還未見過她。 溫青雖是個三大五粗的漢子,但性子直爽,又帶著張笑臉,看上去十分喜慶。 畫溪看著他的臉,心情跟著放晴了,唇畔多了絲笑意,低語道:“以后有勞溫侍衛了?!?/br> 溫青嘿然直笑,搔頭道:“王后折煞我了?!?/br> 烏云珠掌中捧著藥碗,聽他高聲笑嘻嘻說話,手肘給了他一拐,眼角的余光瞥向床榻,示意他不要大聲,大夫說景仲需靜養。 作者有話要說: 景:這老婆來得太容易了,不行,我要主動挑戰hard模式! 畫畫:…… ☆、第 10 章 “王后,該給王上喂藥了?!睘踉浦樽叩酱策?,掀起厚厚的床幔。 烏云珠手腳麻利地把幔子勾好,在溫青幫助下扶著景仲坐起,背下墊了軟枕,方便喂藥。 畫溪捏著帕子陪在一旁,在藥碗底下墊了帕子,遞給烏云珠。 烏云珠熟稔接過,攪了攪漆黑的藥汁,正要給景仲喂藥,溫青圓溜溜的眸子一轉,戳了戳她的肩膀,道:“對了,剛才澹臺先生有十萬火急的事找你?!?/br> 烏云珠英氣的面容半隱在燭火暗處,眸光明滅:“好,給王上喂了藥我就過去?!?/br> “聽澹臺先生說是給王上解毒的事,十萬火急,快去吧?!彼麏Z過烏云珠手中的碗,放在條案上,對畫溪道:“有勞王后了?!?/br> 言畢,拖著烏云珠出了殿門。 烏云珠對他不耐煩,甩開手,剜了一眼:“我剛才澹臺先生那兒回來,哪里有事找我?!?/br> 溫青從腰間摸了兩粒牛軋糖,扔了一粒給烏云珠,剝開油紙塞進自己嘴里,一邊漫不經心嚼著一邊大馬金刀往護欄上一坐,反問烏云珠:“你瞧著王后如何?” “溫和、聰慧,知進退,識時務?!蔽鞯钍聞斩际菫踉浦樵诖蚶?,這段時間她看到這位新王后的為人,勉強還算老實本分。不過,她隨即冷哼了聲:“不過,大邯人心眼都多,聰明人更是不省心。就怕她披著老實皮,包藏禍心。你覺得呢?” 溫青指節往石獅背上輕敲,英武的面容咧唇一笑:“模樣好看,和咱們王上真般配?!?/br> 烏云珠氣得翻了個白眼:“王上要娶好看的,什么模樣的找不著?!?/br> “不是我溫青瞎吹牛,這些年我跟著王上走南闖北,美人見過不少。不過王后這樣的還真沒見過。見她第一眼,我就覺得這等絕色,只有咱們王上這等好兒郎才配得上?!睖厍嗖环?,跟她理論。 “瘋了嗎?”烏云珠被她逗笑,唇角翕動:“王上又不是耽于美色之人,再說,王上對大邯的厭惡,你又不是不知。我看,你還是別瞎cao心拉郎配了?!?/br> 溫青猛地扯了腰間的松石念珠,把珠子往將烏云珠面前一拍:“祖傳松石念珠,賭一把!” 烏云珠一挑眉:“賭就賭,誰怕誰?” * 畫溪端著藥站在床沿,藥汁很燙,墊了帕子,仍有溫度從碗底蔓延開來,燙得指尖緋紅。 她長長舒了幾口氣,方才挪動千斤重似的步子走過去,坐在床沿。她把藥放在手邊,取了襟邊壓著的帕子墊在景仲下頜,以免藥汁淌出,濕了臉頰。 往前十年,她都干的伺候人的活,哪能不熟練? 試了試溫度,方才小心翼翼喂給景仲。 景仲昏迷不醒,她只能用勺子微微撬開他的嘴,再把藥汁一點點灌進去。 他吞得艱難,她喂得也艱難。 半碗藥灌下去,她累得額頭冒出汗水。 藥汁快到底時,畫溪聽到殿外傳來一陣響動,隱約有兵戈交加之勢。 難道前殿出了事?還是明奎……打算動手? 畫溪手一抖,勺子里的藥汁灑出,順著鏡中的臉頰滾到頸側,最終氤在帕子上。她忙用指腹揩了揩去,指尖甫的觸摸到他的臉,心里頓時一驚,他的臉好涼。畫溪忽的想起,早年龍洢云為了在皇上面前掙表現,太后病重時常打發她過去伺候。太后將死之前,身上也是這么涼。 一種無法言喻的無力感漫上心頭,她垂著眼瞼,重新用帕子擦了他臉頰上的藥漬。 “公主?!碧仪啻蛲忸^進來,手里端著個漆金托盤,盤中有幾個菜,還有一壺酒:“餓了吧?我給你做了飯菜?!?/br> 畫溪精神一直緊繃,前途朝不保夕,哪還注意得到餓不餓。聽她一問,這才覺得腹內空空。桃青把飯菜在桌上擺開,畫溪趁空把景仲扶起躺回榻上,被角掖好,這才去到外間。 “婆子們還在東殿沒過來,你也知道,我一向不怎么會做吃的。你就委屈湊合湊合吧?!碧仪嗖缓靡馑嫉匦α诵?。 膳食雖簡單,卻是溫暖的,畫溪小口小口吃著,食物給了她力量,讓她有氣力朝桃青擠出一抹笑:“來的時候帶紅紙了嗎?若是有,送些過來,我剪兩張窗花?!?/br> 她環顧四周一圈,道:“西殿什么都好,就是太冷清。明兒是新年,辭舊迎新,貼了窗花,才像過年?!?/br> 桃青應著,問她:“新的一年,你有什么愿望?柔丹地處遼闊,星子繁盛,許個愿,明年一切如愿?!?/br> 畫溪抬眸望了眼繁星皎潔的夜空,鼻子一酸,低下頭藏起眼中的黯然。等她在抬起頭,又是安靜從容的眉眼:“希望明年能睡個安然的囫圇覺?!?/br> 像早些年還沒被送去宮里時,枕著母親的臂,雖窮苦,但不用為了主子的喜怒戰戰兢兢,夜夜好眠。 用過膳,桃青又預備熱水給她沐浴。陪著她沐浴更衣完,方才退出去。 桃青走后,偌大的殿內只剩畫溪和景仲兩個人。景仲的呼吸極淺極淡,若不離近了仔細看他鼻翼下的淺淺翕動,畫溪也不敢確定他是死是活。 她蓮步輕挪,走到景仲面前,仔仔細細把被角壓得嚴嚴實實。跪在床沿為他掖里側的被子時,別在而后的發散下一縷,搭在景仲鼻翼間。她低眸,順過發絲,重新別在鬢邊。 想到剛才觸摸到景仲臉時的涼意,畫溪又怕又擔心。 怕景仲。 擔心景仲有個好歹。 她鼓起勇氣,再度將手覆在他的額上,那股沁人的涼意從掌心蔓延開,涼得嚇人。思索片刻,她又取了桌上的兩個湯婆子,塞入被窩內,重新蓋上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