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第40章 圣眷 殿外檐水如注, 雨勢連綿不絕,重重悶雷道道迫窒, 壓得人心頭沉抑。 云姒不禁想到前世那轟鳴了七天七夜的雷雨, 吞天噬地,覆沒她的血rou, 連骨頭都不剩半點, 比今夜更攝人萬分。 她想到那牢中割破血rou的糙鐵鎖鏈日夜不解,想到那粗獷猥瑣的獄卒逼近她說著鄙陋穢語,想到自己重病如枯槁, 想到那晚藥燒灼五臟六腑絞心的疼…… 層層繁復的宮帷后, 齊璟擁她躺在床上, 云姒小小的身子盡數掩在錦衾下,而她的腦袋直往男人懷里瑟縮。 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上, 齊璟拍撫著她的背,聲音不自覺柔成一片:“怎么了?” 她低喘著:“有 有人……”云姒不敢抬頭,只深埋在他胸前顫啼:“窗外有人……” 說這話的時候, 又往他胸前擠了擠, 像是要整個人鉆進他身體里躲起來似的。 縱使日前告訴了她御乾宮匿有不可靠之人, 但此刻已是子時夜半,無甚可竊聽的, 況且外面風大雨大, 行走都難,那人再蓄意不軌,也沒必要這時候多此一行。 但她這般受驚, 必然是看到了什么,齊璟淡淡皺眉:“你躺好,我去看看?!?/br> 他剛欲起身,卻被云姒急急抱住了腰,緊摟著不放。 云姒驚魂未定,聽見他要離開,竟溢出一絲哭腔:“你別走……” 手下的嬌軀玲瓏有致,那片柔軟嚴絲合縫貼著他的胸膛,心勃跳動劇烈明顯,她的慌怯無措,她的楚楚柔弱,皆讓人心猿意馬。 “好,我不走,”語氣低柔繾綣,齊璟長臂環抱住她的肩,抬手輕撫她的長發:“是樹影,不怕?!?/br> 他的懷抱,堅實溫暖,又如此安全,他的氣息靜瀾,縈繞耳邊,他的話語低沉柔和,似絲絲漣漪恬淡渲泅心間。 那道烏木精雕屏風,像是將風雨徹底隔絕在外,屏風后,只剩他給予的寧靜,和無邊的暖意。 良久,云姒漸漸從驚嚇中緩過來,在他的安撫下,綿綿欲睡。 意識昏昏沉沉,想著那時候有他在該多好,可惜最后他來了,卻只有她冰冷的尸體。 她猶記那時,在他懷里,自己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抬手去碰了他的唇…… 呼吸溫恬輕緩,是她睡熟了,但抱她的男人還醒著。 她的身子嬌軟,齊璟攬著她的腰肩輕輕轉個身,就將她放到了床的里側,而后他扶著她的腦袋枕上自己的手臂,又為她掖好被衾。 夜色如墨,斑影溶溶。 “傅君越……” 一聲喃喃夢囈,不知不覺將這片刻的安寧攪起心意溶溶。 身邊那人的容顏朦朧微茫,但黑暗中青絲漾香纏繞,輕柔的呼吸絲絲縷縷拂過他的鼻尖。 齊璟靜默側躺,指腹輕輕摩挲著她滑膩的臉蛋,心中萬千起伏,最后他緩緩低頭,極盡溫柔,在她清涼的額間印落一吻。 “我在……” 夜能欺騙行之所往,欺騙不了心之所向。 宮帷下彼此的呼吸,輕淺沉眠,又兩相交纏。 翌日。 雨落一夜,石階如洗。 金鑾殿堂碧輝煌,威嚴而莊重,君王倚坐鑲龍御椅,睥睨殿下,接受眾臣朝拜,奏事議政。 今日早朝,無非共議承天節相關事宜。 承天節慶,大大小小諸侯國萬邦來朝,正是大顯國威的好時候,各國前來朝賀的使者不日便會陸續入齊,而作為國力相當最具威脅的國家,北涼使臣的行程頗受關注。 按照往年,前來朝賀的皆是外交使節亦或郡王皇子,而此番北涼授命而來的,卻是皇女玉嘉公主。 玉嘉公主乃北涼皇后之女,但即便如此,女子入齊恭賀,史無前例。 遂朝中議論紛起,認為北涼皇帝打發個公主來,看上去是給足顏面,實際卻是暗諷挑釁,區區女子涉足國政,豈非玩鬧! 齊璟修眸淡斂:“朕倒不覺得是蓄意挑釁,北涼意在互通,既敢派遣公主,自有其用意,若只為嘲蔑而已,那才是兒戲?!?/br> 眾臣聽罷,皆認為陛下之言在理,又覺自己方才的想法太過淺薄。 這時,徐伯庸上前兩步,只見他福身揖手:“陛下,臣尚有一言?!?/br> 齊璟抬了抬手:“徐公請講?!?/br> 徐伯庸道:“據臣所知,北涼皇帝十六年前歸國登基時,已育有兩歲幼女,乃是其在齊為質期間,與一名北涼奴婢所生,而后那奴婢隨其歸國,被封為皇后,那幼女,便是玉嘉公主?!?/br> 此言一出,殿下眾臣驚詫之余皆唏噓不已。 徐伯庸繼而肅容道:“北涼皇帝曾在齊屈辱十年,臣唯恐其不只是有通市之意,更是別有所圖,畢竟現如今,玉嘉公主已是適婚之齡,如此芳華卻不遠千里而來,實是令人匪夷?!?/br> 話中之意別具內涵。 赫連岐暗嗤,揚聲道:“徐大人,北涼讓一個柔弱公主來,能圖什么?最多嫁過來與我大齊和親,呵,這要真和親了,可不是咱們吃虧??!” 徐伯庸老眉斜側,瞥他一眼:“赫連將軍,你怎么保證那玉嘉公主嫁入皇室,就能在后宮安分守己,為兩國和睦牽橋搭線?” 赫連岐不咸不淡:“不過一個弱女子,北涼皇帝寵,那她就是咱們手里的籌碼,若北涼皇帝不寵,她有異心一條白綾了事,怎么算都是不損兵卒的好事,徐大人年紀大了,這彎子繞不過來也正常?!?/br> 徐伯庸年事已高,被他一激,氣得一口老氣差點沒緩上來:“若他們要的是皇后鳳位呢!” 這兩人在朝堂之上常因意見相左而互嗆,忌于他們的官位,每當此時,其他朝臣們皆是端默垂首,不敢多話,誰都無膽站邊。 齊璟眉宇淡鎖,他的身份不能私袒任何一方,現在更是不能明著針對赫連岐。 曲指輕叩御座扶手,齊璟故作為難,而后略一沉吟:“云遲,你身經百戰,兵書所言知己知彼,你應當深有體會,這事,你怎么看?” 云遲正兀自深思著什么,聞言抬眸,迎上高處那人別樣意味的眸色。 他神情有幾分復雜,微默一瞬,云遲沉聲道:“臣認為,這公主不能娶?!?/br> 赫連岐斜晲過去,陰陽怪氣冷哼道:“云遲,你的看法還真是總與本將軍大相徑庭??!” 云遲對上他的視線,不動聲色淺淡一笑:“赫連將軍一直將那玉嘉公主當成弱女子,但赫連將軍可知,北涼向來國風開放,女子自幼習武的不在少數,不論為自?;蚴瞧渌?,她既是皇女,性情柔弱才值當奇怪?!?/br> 他略微頓了頓,字句有力:“若玉嘉公主兵劍馬術不在話下,又對朝政頗有見解,那么,赫連將軍還認為和親是不損兵卒的好事嗎?” 北涼不論男女,人人擅長騎馬射箭,這方面他確實沒顧及上,赫連岐臉色黑了黑。 但被云遲這小子堵了話,赫連岐實在咽不下氣,他方要張口駁上兩句,徐伯庸很適時地添補道:“云將軍所言,確實值得深思熟慮,赫連將軍亦是征戰多年,怎么連這不繞彎的事都沒想到?” 赫連岐直被這一唱一和的兩人說得生生悶噎,加上殿上安然靜坐御座的那人唇邊噙著幾不可見的弧度,讓他心火更盛,卻又無法發作。 赫連岐無言以對,這場爭論便就這么過去了。 朝臣繼而奏稟,最后直到齊璟出言無事退朝時,赫連岐忽又意味深長開了口。 齊璟眸心微動,似是有所意料,他抬手緩緩搭在御座邊,輕言淡語:“赫連將軍還有何事?” 赫連岐姿態高傲:“臣聽聞陛下寢宮圈養了個奴婢,對其百般寵愛,最近更是留了她在寢殿,一連三日未出,此女不是別人,正是先前與永安侯府決裂的云家四女?!?/br> 忽然,他悠然一嘆:“雖說這是他人家事,但臣實在為云大人感到不平,云大人尚且是朝中重臣,陛下此舉,是否不妥?” 即將退朝之際又牽出這么件難辦的事,眾臣又是唏噓,私語竊竊。 徐伯庸早便覺得云姒在皇帝身邊是個禍害,眼下對于赫連岐這番言論,他倒是不欲反駁了。 赫連岐挑釁一笑:“哦,對了,那奴婢說起來也是云將軍的meimei,云將軍可有什么要說的?” 云遲面無表情,冷漠睨向他,他是故意這般言論,云遲怎么聽不出來,然朝堂不談私情,在這件事上,云遲他越替云姒說話,便越是將她往火坑里推。 云清鴻當然不想賠上自己的官權和云家的聲望,落得君臣反目的下場,但從那事發生,齊璟將云姒自侯府帶走,他便一直有所擔憂。 此時牽扯到了自己身上,云清鴻最先的反應便是將事情撇個干凈:“云姒即便曾是我云家的女兒,但現在與侯府已無瓜葛,陛下給她容身之所,是她之幸,陛下與她如何,不是臣能多言的?!?/br> 云清鴻不忘兼顧,轉而又與赫連岐周旋幾句,嘴上說的是“一切以朝政為重,以陛下為重”,其實不過是一己私欲,惹怒皇帝他心里有所顧忌。 云遲聽他說得輕描淡寫,雙唇緊抿,垂在身側的手暗捏了拳。云清鴻自己找了個臺階下,也將這事化解無需皇帝再過多解釋給朝臣說法,就這么順著說,這事也就過去了。 可齊璟偏偏不遂他的意。 他答應了那人,會替她做主,又怎么可能遂了云清鴻的意。 齊璟目光淡淡從云清鴻面前掠過,卻久久不作聲,整個大殿一時都陷入沉寂。 過了好半晌,他忽然笑了笑,唇角淡挑。 “眾愛卿都知道,云遲幼時是朕的伴讀,因此,彼時朕對云家是深淺皆知,永安侯和謝夫人之間的感情,朕印象尤為深刻……” 齊璟語氣悠長深遠,頗引人深思,云清鴻稍有變色,心有忐忑,卻不知他接下來要從何說。 而云遲不經意與他相視一眼,他們相熟甚篤,他一聽便知齊璟之意。 齊璟垂眸輕笑:“百花盛會,一見傾心,謝夫人溫婉嫻靜,卻是出生商賈,永安侯不嫌棄,予她正妻之位,更是七年不納妾?!?/br> 言及此處,他卻只字不提云清鴻后來納太后表妹為妾的事。 齊璟眸中情緒探不出喜怒,不急不緩自御座起身,徐徐抬步,走下殿:“永安侯與愛妻的深厚情感,當時實在打動朕,世間難得有情郎,朕那時便認定永安侯乃高情遠致,不同流俗之人?!?/br> 而后,齊璟只一聲嘆息:“只可惜,二十多年的感情,竟到了如今這般人去樓空的田地,不知,是迫不得已,還是人心易變……” 齊璟負手頓足,聲線忽轉凌厲,似暗藏鋒刃:“還是說,是朕錯信了永安侯的為人?” 作者有話要說:云遲:擋箭的時候想到我了?當初是誰說后宮碧水三千,唯我meimei一人的?和親?想都別想!不僅和親不對,和親的人也不對! (狗皇帝flag,詳情請見第七章 ) 第41章 圣眷 浚冷君王在自己跟前站定, 那傲睨一世的氣場,不怒而威的魄力, 竟讓云清鴻這權勢在握的王侯心底驚寒驟起。 齊璟每一字每一句, 盡是將他推向道德的制高點,而在那制高點上, 他懷瑾握瑜, 情真意切,是深孚眾望之人。 高處不勝寒,一旦跌落, 便是粉身碎骨。 皇帝那一句錯信, 是讓云清鴻認也不是, 不認也不是,當下他只得低下視線, 含糊其辭:“陛下謬贊,臣,實不敢當?!?/br> 齊璟看住他, 俊眸修長:“哦?不敢當?莫不是永安侯待謝夫人的真情, 只是做與人看?” 那似清泉淡淡流淌的詢問, 直將他生逼至此,云清鴻瞬間感到一陣噬人寒意, 最后只能咬了咬牙應答:“……自然不是?!?/br> 齊璟輕笑, 那笑里虛虛遮著眼底的冷:“永安侯既然這么說了,那謝夫人的死,想必是另有隱情了?!?/br> “這……”云清鴻眉眼暗蹙, 卻是垂首無法反駁。 齊璟又聽一聲輕嘆:“不過朕和姒兒彼時已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結果小女孩不懂事,對永安侯誤會至深,鬧了這么一出倒也是叫人頗為頭疼,為免再生事端,朕留她在身邊也就罷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