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沒有想象中的那么臭，巡臺護士早把通風開到最大了。層流手術室比原來簡單的靠著空調調節溫度、排氣扇換氣先進太多了。

    “老潘, 怎么樣了？”謝遜帶了兩層口罩, 還掩著嘴甕聲甕氣地問。

    臺上的潘志也帶了兩層口罩, 他頭也不回地說：“我懷疑降結腸中段有惡變, 謝主任你上來掌掌眼啦。你再不來, 我都要讓護士去請你了?！?/br>
    謝遜仍舊毒舌：“什么結腸癌啊。你自己做了不就完了?！?/br>
    手術臺的潘志苦笑。他覺得自己從做外科大夫以來就沒這么難過。骨科金大夫幫不上什么忙, 倆新人比小金差得多了；站著賣呆的實習生, 他就更不敢用了。關鍵是患者根本不是他主訴的那樣：便秘一周。腸道內積聚的糞石等物, 少說也得有倆個月以上了。

    又被患者的主訴坑了……

    從打開腹腔、打開降結腸，這么長的時間里, 他都在清理腸道中積蓄的糞便，可算現在差不多了。

    “謝主任, 你看這是不是得造口了？”

    謝遜湊上前, 略微一掃臺上的情景，就對巡臺護士說：“李大夫跟我一起過來的。你去更衣室找她, 讓她趕緊刷手上臺?！?/br>
    金大夫就問：“謝主任，你也上吧？”

    謝遜看在梁主任的面子上沒斥他，點點頭說：“我也上。我這就刷手去?！?/br>
    包括潘志在內都覺得輕松了。跟著上臺的是潘志和謝遜帶著的新人，倆人從潘志打開腹腔后就是懵的。

    謝遜穿上手術袍就說：“你倆下去吧。小金你自己選?！?/br>
    金大夫知道這是給自己臉呢, 立即乖乖地往后退讓說：“我下臺，萬一病房有事兒也好找人?！?/br>
    李敏隨后也過來穿手術袍。

    潘志對用鹽水沖洗手套的李敏說：“師妹, 我歇一會兒, 你和謝主任做?！彼尦鲂g者的位置。

    “好啊, 潘老師自便, 我也是給謝老師做助手?！崩蠲舻目跉庾鹁吹牟坏昧?。

    謝遜沒站去術者的位置，卻對李敏說：“你站那兒吧?？纯礈蕚湓趺醋??！?/br>
    術野里的腸管有充血、水腫、也有擴張，就在潘志選擇切開的降結腸腸管清理糞便處，rou眼可見略微隆起的、菜花樣的疑似腫瘤的一團組織。占據了降結腸少半的腸管管腔。

    “潘老師這位置選擇的太準了，一下子就挑出了梗阻的原因。謝老師，我想這腸管水腫還不算太厲害，咱們試試把左半結腸切了，然后將橫結腸與乙狀結腸吻合，可以嗎？”

    “不怕吻合口瘺、感染？”

    “怕啊。試試唄。他造口也得進行二期根治術，未必就比現在直接做了能好做。要是一會兒不好吻合，那咱倆再做橫結腸造口，乙狀結腸閉鎖，行不行？”李敏把自己的姿態放的很低。

    “那就試試吧。小金，你去跟家屬做個交代，能說明白不？”

    “能?！苯鸫蠓虼饝暮芡纯?。

    “看看手術知情書，若沒寫結腸癌趕緊補上，然后讓家屬簽字?！?/br>
    潘志見謝遜這么吩咐小金，就說：“我去和家屬談吧?！?/br>
    “那行，辛苦你了。今晚這臺手術本來就應該是我和李大夫的，我們等你回來再切?！?/br>
    潘志出去了，謝遜要了紗布把腸管覆蓋起來?！皫熋?，你閑著也是閑著，給他們講講結腸癌吧?！?/br>
    “是?！崩蠲粢恢睕]丟開書本，當即便按著眼下所見給實習生講。

    “我們現在遇到的這例懷疑是急性腸梗阻性結腸癌，按rou眼所見明顯是潰瘍型。具體描述你們看到了我就不多說。這種類型的一般占結腸癌50%以上，癌腫向腸壁肌層生長。一般早期就可有潰瘍、且易出血。你們回去補問病史，問問患者有沒有便血?！?/br>
    實習生傻傻地點頭。

    “在病理上，這種潰瘍型的分化較低、轉移較早。所以這一例我們一會兒要掃蕩腹腔淋巴結?！?/br>
    新人跟著點頭。

    “再有一種是隆起性，向腸腔內生長，腫塊足夠大的時候，表面也會形成潰瘍。但是和我們剛才rou眼所見的肌層被侵及是不同。隆起性向周圍浸潤少、預后好。不像這個肌層被浸潤后有僵硬的改變。

    最后一種是在腸壁各層浸潤性生長，使得腸壁增厚、腸腔狹窄，但表面常無明顯的潰瘍和隆起。是分化最低轉移最早的?！?/br>
    “臨床表現你們自己回去看書，現在說手術治療?！?/br>
    “腫瘤在盲腸、升結腸、肝曲的，我們通常選擇右半結腸切除術。范圍回腸末端和相應的腸管、系膜、淋巴結?！?/br>
    “在橫結腸，我們要切除包括肝曲和/或脾曲在內的橫結腸及大網膜、相應腸系膜和淋巴結?！?/br>
    “乙狀結腸切除術回去看書。各種術式吻合那就是斷端相接了。左半結腸切除術一會兒你們能看到。像這樣急性梗阻入院為解除梗阻剖腹探查的，因腸管沒有準備，屬于污染創面，視腸管水腫擴張程度，可選擇造口術，然后二期做根治術?！?/br>
    李敏匆匆挑著要點講，潘志撞開門進來。

    “謝主任，家屬同意行左半結腸切除術、補了簽字。我又要了400全血?！?/br>
    “好啊。那你上來吧?！?/br>
    潘志換了手術袍、手套站回手術臺上。

    “紗布條。大紗布?！崩蠲粽驹谛g者的位置開始要東西。她將已經暴露的腫瘤腸管段，

    在謝遜的配合下用紗布條勒緊腸管、用大紗布包裹好，再處理腸系膜的動靜脈血管。

    這邊她和謝遜埋頭做手術、潘志就在邊上拉鉤做講解。等李敏把左半結腸游離出來后，潘志的嗓子有點啞了，謝遜接過去往下講。

    但他講兩句就不耐煩，指著今年進科那倆新人說：“你倆一個講一個補充?！?/br>
    倆人講的磕磕絆絆，李敏笑著提醒謝遜：“要是三個月以上沒做過結腸癌切除術，未必記得全吻合要點的?！笨偹阒棺×酥x遜要脫口的罵人話。

    等到吻合的時候，謝遜還是伸手接了過去……李敏退讓到二助的位置，讓潘志配合謝遜完成了吻合。

    整個手術有驚無險。

    下了手術潘志就說：“謝師兄，今晚幸好有你接臺，不然我就要找梁主任來了?！?/br>
    “沒什么，你就是選擇了造口的術式，也是符合教科書治療原則的?；仡^好好和患者家屬說一下，今天這吻合也是賭，萬一術后不愈合，也還是要二次手術的?！?/br>
    “我和家屬特別強調過這種情況了?！?/br>
    “那就好。師妹，上次過來宣傳腸外營養的那個醫藥代表，你明天打個電話把他找來。讓他帶一套資料給你潘師兄。我覺得這術后的要是能用腸外營養支持一周，會有益吻合口愈合?！?/br>
    “好?？墒遣恢婪吨魅文抢锸遣皇怯羞M脂肪乳啊。春節后就斷藥了?！?/br>
    “沒有你就讓陳院長催催。明天晚上一定要用上?！敝x遜突然急躁起來。

    李敏愕然，但謝遜梗著脖子走了。

    她情不自禁就想如果藥局沒及時進藥，是把謝遜的這番話告訴陳文強好呢、還是告訴蘇穎好。

    在省院工作了一年，李敏多少了解些省院人際關系的彎彎繞：那范主任是舒院長信得過的人，而陳院長與舒院長的關系非同一般。

    謝遜讓自己慫恿陳院長去催范主任，他是不是和范主任不對付??？這事兒自己得多想不開、才摻和進去，憑什么普外用藥是自己找陳院長說啊。

    李敏覺得打死也不能摻和。

    *

    “潘師兄，你知道最近有個*瑞制藥廠推出三升袋的事兒吧？”

    “沒聽說?！?/br>
    “就是有個全部小腸切除的無腸女，靠他們的產品主要是脂肪乳、還有配套復合氨基酸、復合維生素等維持生命、還生了一個小女兒。他們上半年來外科宣講過他們的產品脂肪乳。去年底我們科曾經用過一小段時間，后來斷貨了?！?/br>
    “效果好？”

    “用脂肪乳劑給術后的患者提供高熱量，理論上對促進傷口愈合有一定幫助的?？蓪嶋H上創傷外科用藥的時間很短，我也沒有取得足夠的對比經驗。不過要是那幾個感染的，尤其是那個腸切除的用了腸外營養支持……“”

    李敏按著自己的思路發散地想下去。

    潘志因為過去在市級醫院，新技術、新藥等往往要滯后一年甚至幾年才知道、才能使用上。所以他對李敏提的三升袋很感興趣。

    他想了想問道：“為什么斷貨了？”

    李敏搖頭：“我也不清楚。梁主任應該知道的，他那時候在創傷外科那邊呢?！?/br>
    “那你就不用管這事兒了，我直接問梁主任好了?！?/br>
    “謝謝潘師兄?！?/br>
    “客氣什么。這患者一不是你來管，二不是你們科的。讓你通過陳院長催范主任進脂肪乳，即便是靈丹妙藥，也不好由你開口?！迸酥局毖圆恢M指出要害點，心說謝遜這倒底是有心想坑坑李敏看熱鬧呢，還就是隨便瞎禿嚕嘴了？

    但他從李敏感謝自己的話，也判斷出來李敏不贊同謝遜的意見。

    這就夠了。

    潘志把事情接了過去，李敏無事一身輕回去創傷外科的值班室。雖然整晚都沒有看書，但做了半例的左半結腸切除術的一半，她還是很滿意的。

    明天要做肝葉切除，關燈休息。

    下半夜的事情都是潘志帶著小金等解決的。李敏在十二樓睡了一個好覺。

    早就擬定了是施行做半肝切除術，李敏沒有任何壓力地去普外科接患者、跟著謝遜去手術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