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患者轉到省院來，目的就是為了做手術的。但他們手里拿著李敏的術前交代，小聲討論了好一會兒，卻猶豫著不敢簽字。

    看看這術前交代，還有更嚇人的嗎？！

    麻醉意外

    ——84歲的老人家，意外意味著什么，誰的心里不是很明白的！

    心臟驟停、術后感染、敗血癥、切口不愈合……天！

    這紙上寫的哪一樣都能嚇死人了。

    李敏覺得自己已經逐項給他們解釋過了，就沒有再催促他們趕緊簽字。她還有病危通知書要寫。她刷刷刷地自顧自填寫好，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拿過去給李主任看。

    “李主任，你看這樣可以嗎？”

    李主任認真看過以后、簽上自己的名字，然后招呼那兄妹幾人：“你們家屬可以先放放那術前交代，先把這份病危通知書簽了?！?/br>
    李敏伏案填寫給醫務科備份的病危通知書。

    才還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做手術的三兄妹，現在卻被立即要簽字的病危通知書嚇住了。三人齊齊變了臉色。

    還是那女人開口問道：“李主任，我爸不做手術會怎么樣？”

    “他的血壓在往下掉，你們昨天在區醫院測量的血壓數值，還記得吧！憑我這四十來年臨床經驗看，他很快就會發展到休克狀態。即便我們現在去給他做手術，也是死馬當作活馬醫?！崩钪魅尾活櫥颊邇号拮兊哪樕?，仍繼續往下說。

    “我們是省院，不能拒收區醫院轉來的患者。但是我和你們家屬說實話交個底：他一肚子的膿，連發燒都沒有，你們有什么不明白的嗎？我們現在想給給他做手術，也是盡人力而后聽天意。等他昏迷了，就沒有做手術的余地了?！?/br>
    李主任從接診了這患者，仿佛就看到了他的結局。區醫院怎么會沒有轉院的病歷帶過來？最可能的是區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與患者的這些兒女說了手術下不來臺的危險、還有術中發生死亡的可能性更大，他們才把老人帶來省院的。

    從剛才進來就要求手術，到現在拿著術前交代卻不簽字了……李主任波瀾不驚的眼神里，靜靜地把這仨人都攏住了。

    “如果我們省院向區醫院要昨天的病程記錄，省城雖大，一、兩小時足夠他們送過來了?！?/br>
    他好像是什么都知道了？

    患者那女兒立即急急地說：“我簽字，我們簽字?！?/br>
    “姐，這些麻醉意外、心臟驟?！?/br>
    “還有術后傷口不愈合，姐，真的要做手術嗎？”

    女人兇巴巴地說：“傷口不愈合，咱爸也是活的。你沒聽李主任說等昏迷了，就不能手術了？！”

    倆兒子跟在后面簽字。

    李敏抿緊嘴唇，心里嘀咕：患者真昏迷了，怕要讓醫務科來簽字手術了。再不就是你們家屬簽拒絕治療的知情書了。

    “小翟，把這個蓋上創傷外科的章，找人送去醫務科?！崩蠲舭烟詈玫牟∥Ｍㄖ獣膫浞萁唤o小翟。該有的程序一步也不能少、一點兒也不能錯。

    李主任站起來說：“走吧，咱們推患者去手術室?！?/br>
    劉副主任帶著位三十多歲的麻醉師過來了。

    “李主任，小李，這是我們科才進修回來的趙麻。這是創傷外科的李主任，小李是我師妹?！?/br>
    李敏向他點頭，笑著說：“多多關照?！?/br>
    趙麻則笑著說：“互相關照?！?/br>
    李主任上上下下打量趙麻好幾眼，問：“趙院長是你什么人？”

    “是我父親?！?/br>
    李主任“嗯”聲就再沒有下文了。

    劉主任開始給患者擺體位，一邊擺一邊講解。

    李敏給自己搬了一個踏腳凳，擺到手術臺的右側，然后問李主任：“我現在去刷手？”

    “去吧?！?/br>
    李敏一邊刷手心里一邊犯核計，難道這手術就我們兩個人做嗎？等她泡手的時候，李主任過來刷手了。

    “我們倆先做，陳院長一會兒就到?！?/br>
    “找不到王大夫和劉大夫？”

    “他倆有意躲出去了，找他們干什么？！劉大夫跟著王大夫學的jian猾了，還當那是聰明呢?！?/br>
    李敏覺得這樣的話，自己很認同，但聽聽也就罷了。她知道自己的份量，沒資格去評說這些“前輩們”的行事。

    等李敏泡好手、再進去手術室，患者已經被“麻翻”了。

    “師姐，可以消毒了嗎？”

    “可以了?！?/br>
    李敏左手托著“u”型的搪瓷盤，上面是三個紗布包裹的棉花團，各個都浸飽了碘酒。右手持卵圓鉗子夾著棉花團，在兩乳／頭連線、胸骨正中開始、經臍向下到恥骨聯合開始了第一下。

    今兒個這個患者的消毒范圍，李敏認為下面到腹股溝這里就足夠了，用不著消毒到股骨的上三分之一處。兩側仍舊是腋前線。

    李敏在做第二遍脫碘的時候，李主任舉著手進來了。

    “小李，你想過怎么做這臺手術沒？”

    “做單純的修補術吧？”李敏把巾鉗子夾好，她留的是上腹正中切口的位置。對這個剖腹探查術來說，算是比較穩妥的了。

    李主任點點頭，上手配合她鋪上最后一層大孔。這時陳文強推門進來。他一邊帶口罩一邊說：“老李，我這就去刷手?！?/br>
    李主任擺擺手：“你先不用急著刷手。我和小李先做，需要的時候你再刷手吧?！?/br>
    “也好?！标愇膹婞c點頭，自顧自地找了一個圓凳坐下來歇氣。

    李敏泡手回來，陳文強過去幫她系手術袍的帶子。一邊仍在向李主任詢問患者的情況?！奥犝f這患者是84歲，他生命體征怎樣？”

    “不大好。腹穿抽出膿液，消毒前量的血壓是86/54了，剛收進咱們科里還100呢。他那么大歲數，也就簡單地做個穿孔修補了?！?/br>
    李敏加了一句：“區醫院什么都沒帶來。我想他這個年紀，原來的基礎血壓不會這么低的?！?/br>
    陳文強一笑，果然還是小年輕啊?！皡^醫院怎么可能不給他們帶轉院小結？家屬不想拿出來罷了。行了，可以了?！?/br>
    李敏要把自己的踏腳凳順過來往后挪，給陳文強留出來上臺的位置。李主任開口制止她。

    “那踏腳凳是我讓護士給你擺那兒的。你做一助，讓老陳在一邊看著就行?！?/br>
    李敏從心底綻放出喜悅，趕緊點點頭站了上去。

    “劉主任，今兒得靠你費心了?！崩钪魅螌蠲舻膸熃愫芸蜌?。

    “李主任放心?！?/br>
    “那我們開了？”

    “開吧?！?/br>
    李主任帶李敏做過幾次手術，所以他并不是很擔心倆人做不下來。手術方案在他心里是已經成型的。不管患者是什么原因的消化道穿孔，也就只能修補了穿孔，做不了更多的別的什么了。

    而且他還讓護士預備了自動拉鉤，防備著陳文強不能過來參加手術呢。

    進入腹腔很順利……吸引器喧囂了一會兒后停了下來。

    陳文強搬了一個腳踏凳站在李敏的身后探頭，“老李，你多余叫我過來?！?/br>
    “不叫你怎么成？！這患者還用我多說么？你不來醫務科就得來人。鹽水洗手?！?/br>
    李敏跟在李主任的后面洗手。

    ……

    “哪有你說的那么可怕。這腹腔看著還可以的，也沒什么食物殘渣?！?/br>
    “是可以。也虧得他前晚開始就沒吃飯了。不然這一肚子膿混合食物殘渣，早休克了?？磥碓蹅冃±畹母勾┻€是過關的?！?/br>
    劉主任便說：“那自然了?！?/br>
    “自動拉鉤?！?/br>
    “鹽水大紗布?！?/br>
    推開聚集在胃前壁的大網膜，立即看到幽門部竇部的一個潰瘍穿孔，大小約有1厘米，潰瘍的質地偏硬，潰瘍處可見少量的淡黃色的膽汁、胃液溢出。

    “果然是胃穿孔。小李縫過胃沒有？”

    “沒給人縫過?！崩蠲艋卮鸬暮茏匀?。

    “中圓針4號線。給李大夫。做全層縫合?！崩钪魅伟芽p合的機會給了李敏。

    李敏從器械護士手里接過持針器和大鑷子，努力克制內心的激動。

    “你準備怎么縫？”李主任問她。

    “我想先在中間全層縫一針，再前后各加一針?？梢詥?？”

    “好。卵圓鉗子?！?/br>
    李主任幫著李敏提起一側的胃壁，李敏謹慎地扎下第一針，用大鑷子在另一邊夾穩露出來的針尖，這邊才松了持針器夾著的針尾，立即把持針器小幅移動下、迅速夾住針尖，順著圓針的弧度、把圓針抽出來，交給護士。

    李主任并沒有伸手去打結的意思，李敏自己抻著絲線問：“外科結？”

    “行。雙重外科結。別滑了?！?/br>
    “是?！?/br>
    三針縫完，李主任要過大鑷子抻了抻那三個結，仔細檢查一遍不是滑結才放心。

    “縫的不錯。溫鹽水，沖洗腹腔?！崩蠲粢他}水紗布，包裹了吸引器的頭部，做好準備抽吸清洗腹腔的鹽水。

    李主任沖洗腹腔后，做了腹腔探查，沒有發現其它地方還有異常，遂笑著對李敏說：“你來關腹?！?/br>
    “好。謝謝李主任?！?/br>
    巡臺護士在一邊說：“還以為你們會要腸線呢。幸好我剛才沒剪開泡了?！?/br>
    李主任要了線剪刀，自己在膠皮管上剪洞。聽見這話就說：“用什么腸線啊。他這么大歲數了，要是不等穿孔的地方長上了，腸線先被吸收了，豈不是大麻煩?！?/br>
    陳文強就說：“以后單純胃穿孔手術，李大夫可以自己做了?！?/br>
    李敏聞言好懸扎到自己的手指頭。她假裝沒聽見陳文強的話，縫完這一針才說：“我還差得遠呢，陳院長。李主任才都擔心我做不來一助，要請你來預備救臺呢?！?/br>
    “他是怕和昨天一樣。是不是，老李？”

    “那是。昨天也就是老梁了，換個人未必能下得了臺。你說那誰怎么那么多個心眼呢，滑的跟泥鰍似的。我就帶小李去問診這一會兒，回來就不見了人影?！笔中g順利做完了，李主任開始抱怨起來。

    “他那心眼兒啊。哎，這是普外科的手術，他今兒怎么沒搶著要這個患者？”陳文強問李主任。

    “學乖了。先問是什么患者、什么病。一聽84了，人家就不吭聲了?！崩钪魅慰跉饫锏牟恍?，這手術間的任何人都聽得出來。

    趙麻就在邊上說：“73，84，閻王不請自己去?！?/br>
    陳文強立即制止：“快別這么說?；颊呒覍俾牭搅嗽撏对V你了?！?/br>
    “老陳，你看看他像誰？”

    “帶著口罩呢，我能看出來像誰?！?/br>
    “原來趙院長的兒子?！?/br>
    “噢?！标愇膹婇L長地噢了一聲，轉而問趙麻：“你是老幾？你mama還好嗎？”

    “我是老三，大排行是老五。我mama挺好的，今年去我大姐那里了?！?/br>
    “你什么時候到麻醉了，我們怎么都沒有聽說？”

    “我從醫專畢業，正好趕上省院建這棟新住院大樓，就直接去醫大進修麻醉了?！?/br>
    李敏在心里一算，那豈不是在醫大進修了三年的麻醉？神人啊。

    待到李敏將最后一針縫上，跟在她后面慢悠悠打結的李主任發話了：“李大夫去下術后醫囑，這面我來了?！?/br>
    “好?！笔Ｏ碌木褪欠罅习?、過床，手術間這么多人，沒問題的。

    李敏接了趙麻的鋼筆，就伏在麻醉的小桌上寫起來。等患者過到平車上了，她那邊也下完了術后醫囑。

    “李主任，你看看這樣行嗎？”李敏把長期醫囑單捧給李主任看。

    “可以?！?/br>
    李敏收了病歷夾，追出去幾步把它塞到患者的腦袋底下。

    “趙麻，這個你幫我交給科里的護士。我很快就回去?！?/br>
    “行?！?/br>
    “謝謝?！?/br>
    趙麻笑笑了，推著患者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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