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三屏息聽著,心里恓惶不已,旁邊整理案卷的孫大也側著耳朵凝神聽,兔死狐悲,只要他們頭上的‘偽’字一天不定性,他們也就一天不能安生。 這時一個長警從里間走出來,喊:“老金,所長叫你呢,趕緊的?!?/br> “嘛呀?” 金三沒動身,想著把這一條新聞聽完再過去。 所長是他的大侄子,血氣方剛的窮小子,因為血氣方剛,砸了日本憲兵隊的車,被關了一個月大牢。而因為這一個月的大牢,回頭就從普通警士被國民政府升任為分駐所所長。 走運吶,誰叫這小子會挑時候,七月砸的車,八月日軍投降了。從監獄里放出來立刻變成了抗日大英雄,這丫熱鬧的,國民政府需要樹立模范警察,他頭一個趕上了。天天分局表彰完總局表彰,警局表彰完政府又來一輪嘉獎。 這不,忙得顧不上辦公,晚上八點才回來辦積壓的營生,審的是攢了一個多月的執警單子。 金三聽完“判決偽警”的新聞,又捎帶聽了下一條關于“查處文化漢jian”的新聞后才起身。 那邊他侄子金睞急了,揚著聲音說:“聽廣播聽廣播,上頭要是想清算,聽多少廣播也躲不過!” 金睞無需出去瞧,準知道三叔在忙著聽廣播,北平人現在的通病——聽廣播、看報紙! 尤其他們這幫子偽警,那是逮著廣播就擰擰擰! 他劃上火柴點了一根煙,沒好氣地嘀咕道:“這一天天的,個個兒都抱著個廣播匣子不松手……” “來了來了?!?/br> 金三嚷著進門,心想你小子走了運,當然不用擔心摘‘偽警’的帽子了,可你三叔我怕呀。 進門沒好氣道:“嘛呀?” 金睞揮揮手讓長警出去。 門關上后才道:“三叔,怎回事兒啊,你!” “咋啦?” 金三莫名其妙。 大侄子的左臂吊著紗布,打從牢里放出來那天起就吊著了,一直吊到今兒,看樣子只要英雄的字號不散,他這輩子都不打算解下來了。 據說坐牢時被打了,不僅這點外傷,還被嚴刑逼供甚至上電椅坐老虎凳灌辣椒水,也就外人信,共過事的巡警包括他三叔在內誰也不信。 不就是一根筋管不住性情冒犯了日本人嗎,愣蔥一頭,怎可能會被對待軍統特務一樣上刑,抓了戴笠毛人鳳也不過如此。 哼,夸張太過! · 金睞把一張回執單和警務記錄推過來。 “瞧瞧,簽字人:白瑩瑩!”“日期:民國三十四年十二月十三號!” 手指在那上邊重重敲:“你給我說說,這人十一月就蹲號兒了,怎她就能在十二月出現在咱警所?!?/br> 金三一愣:“你咋知道她十一月蹲號兒了?” 金睞無語了:“合著三叔你不知道這個人?” 金三糊涂:“不知道,咋啦?” “她前陣子天天上報紙上廣播,你不知道她?” 金三一臉茫然。 金睞恨其不爭,他也曉得三叔雖然天天抱著話匣子,但除了鋤jian的廣播別的一概不聽。 “三叔,你這是重大瀆職啊,你給她拿走了什么?物證!” 他指著警務記錄上的‘物證’二字,氣不打一處來。 金三徹底蒙了,驚呼:“敢情是有人冒充字號吶?” 他侄子懶得開悟他了,收起那些單子鎖進抽屜里。 囑咐說:“捂著!千萬捂著!” 重重敲桌子強調:“千萬不能跟旁人說!不然瀆職事小,米家會把咱當同伙!” 金三怯了,聲音不由得壓的極低,問:“米家?最上面那位‘米’?” 他指的是警察局大局長米伯翁。 他侄子正要說話,電話鈴響了,接起來是分局打來的,催金睞上某某地開表彰會,金睞于是顧不上三叔了,叫他回去自己琢磨。 · 雪夜北平,天地白茫茫,遠處正陽門箭樓隱約聳立,近處手帕胡同空蕩蕩的。白宅昏暗的窖窨里,有股子陰濕的泥土氣。 丁二爺提著油燈,給王二麻子嘴里灌了些水。 這個地痞現在還不能死,按照大小姐的計劃,他將是扳倒敵人的關鍵利器。 所以丁二爺隔一天下來地窖一趟,給他塞一只窩頭。 地窖里空氣稠濃,昏暗之中,油燈的火苗忽大忽小,仿似鬼影憧憧,王二麻子哭喪臉哀求放了他。 丁二爺不理會,收起水碗,爬上窖口將之苫好遮嚴。 回到北屋后,大門響了,丁二爺曉得大小姐今晚可能會來,有意沒上門閂。 白素寬進門了。 身穿裘皮大衣,足踩高跟玻璃鞋,并且給丁二爺弄了一條棉褲。 丁二爺見這行頭,道:“看來今兒找著姓胡的了,事情還順利吧?!?/br> “暫時還不好說?!卑姿貙挼?,“我今天只是刺激一下胡家,之后能否按咱們的計劃走,還得觀察他們接下來的反應,您從明天起密切跟蹤他們?!?/br> 丁二爺應下。 接下來二人分頭行動,丁二爺負責盯梢和看守地窖,白素寬則要嘗試讓王卉的指紋出現在那張物證上了。 · 雪后天晴,清心女中正在上課。 校舍前的磚雕花欄旁,白素寬正在與女中的學監朱女士娓娓交談。 學校場合不宜裝扮華貴,她來前在東交民巷的白俄服裝店變賣了貂皮,此時身上是新買的呢子風衣,風衣下擺露出寸數長的寶藍色旗袍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