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要知道重慶這個名號,在如今北平的漢jian心目中那是堪稱高山仰止。 由重慶回來的人仿佛都是為抗戰做出過貢獻的,無形中高人一等。 甚至透著一定的政治正確度。 “胡先生本來打算親自登門的,但您也知道,眼下北平的鋤jian密探無孔不入,他與您親近多有不便,所以派我前來?!?/br> 她登門時自我介紹是胡正泰的新秘書,此來是想找回胡家小姐曾經發表過文章的一份日本畫報。 她解釋說重慶方面目前在嚴查新民會成員,胡先生也是身不由己,任何隱患都需要加以防范。 山本疑心全消,表示理解。 母國投降后,他給胡正泰打過幾次電話,接聽的仆婦都推說不在家。 他早已看出胡是個墻頭草,今日派人來尋找舊證,絲毫不意外。 窗外屋檐上掛著一只玻璃彩繪的江戶風鈴,在冬日長風中叮咚作響。 婢女抱著一沓舊畫刊碎步走過來,用日語說書櫥挨個找了一遍,去年的《朝日畫報》就是這些。 白素寬頷首稱謝,她知道此行不會空手而歸,目前漢jian們固然在大肆銷毀手上的日出品,但日籍人士無此必要。 她忽略前半年的畫刊,衡陽淪陷是去年八月份,直接翻看八月份之后的。 翻到第二本,她如愿看到了那篇題為《慶?;受姽タ碎L沙衡陽》的文章。 文章署名山本筱云子,文首是胡筱云的二寸彩印照片。 · 第7章 有女素寬·肆 告辭山本夫婦,白素寬就近到一家照相館。 把那篇文章拍照,請照相師傅洗印一張揣進坤包。 隨即攔了黃包車往位于皮褲胡同的胡筱云家去了。 胡家臨近喜期,大紅燈籠高高掛。 連門口的石獅子上也拴上了精光四射的紅喜綢。 白素寬上前叩門,聽差說小姐帶著幾位伴娘上六國飯店吃咖啡去了。 · 半個鐘頭后,正在六國飯店和兩個伴娘聊天的胡筱云忽然感覺芒刺在背。 下意識轉頭向身后看去,后面是一桌白俄夫婦,再向左右看,與一個女子對上了視線。 對方神情淡定,剛從門口進來,就那么直直地與她對視著。 要不是西崽上去招呼,那雙眼睛幾乎要把她身上看出倆窟窿來。 胡筱云莫名其妙,分明從來沒見過這女的,為何像是專沖自己而來的。 旁邊表妹見她臉色忽然不好,問怎么了。 她含糊說沒什么,但心里亂翻翻的。 另一個表妹還在延續她們剛才的話題,問:“云表姐你去探監時不瘆得慌嗎?男監和女監是混在一起的嗎?” 剛才她們仨贊嘆胡筱云好命嫁得如意郎君后,甲表妹說:“同人不同命,記的以前你跟白二小姐特別要好,可如今看看你,再看看她,最近報紙上還在說她和她母親的事呢!” 胡筱云聽到白瑩瑩,優越感更甚,謊話張口即來:“瑩瑩判的太重了,我前些日子去探監,瘦脫相了都,一見著我就撲上來抱住我,好一通大哭?!?/br> 表妹們吃驚:“探監?那種地方,你不瘆得慌嗎?” 胡筱云輕輕攪著咖啡嘆氣,偽善道:“唉,姐妹一場,瘆也得去啊?!?/br> 就是在她虛構“探監場景”的那一瞬忽然感覺不對的,芒刺在背,回頭便看到那女子進門。 而現在仍舊疑疑惑惑,那女子在西崽的引領下落座了,與自己這桌斜對面。 胡筱云納悶,自己與這人素不相識,會不會自己多心了? 再看那女子,著裝寒素,一副落魄知識分子形象,或許是看自己貂裘華服一時艷羨,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吧,再或者,是仇富? 這樣一想也便在心里撂下了這個路人。 她今天為了在表姊妹面前炫耀,恨不能把全部嫁妝披掛在身上,粗大的金鐲子金項鏈就罷了,還穿著長及腳踝的昂貴裘皮,一副貴婦風范,然臉蛋還是學生模樣,倒顯得不倫不類。 但她不自知,沉醉于一路招來的回頭率心里極俏。 “云表姐,云表姐……” 胡筱云回神,重新跟表妹們聊天。 繼續虛構道:“男女混監倒不至于,但獄警那個黑吶,我給瑩瑩帶的果子點心,起初全給他們沒收了,說是怕夾帶利器,橫是胡說,結果我塞了兩塊大洋錢打點過去,立刻喜笑顏開,這才把果子點心帶進去?!?/br> 她自作老成,無語搖頭:“這些個給日本人做過看家狗的偽警,還當是那些年呢,由著他們狐假虎威,我聽說委員長這次來北平,下了嚴令要清算漢jian,接下來這些人沒的好果子吃!” 她曾經以結交日本人為榮,而現在張口閉口都要把日本人踩上一腳,以此標榜自己清白立場,即使是在親戚面前也不例外。 一聲鄙夷的嗤笑聲突兀地傳來,胡筱云和表妹同時住口,齊齊看過去。 是那個女子,嗤笑過后面無表情地看著胡筱云,忽然道:“你過來一下?!?/br> 胡筱云一愣,看看左右,然后指著自己問:“是在說我嗎?” “對,是你?!?/br> 對方如此,叫人相當著惱。 但她身上濃郁的知識分子氣息又抵消著她的無禮,文弱單薄,像學校里那種不茍言笑的窮教書的。怎么看都不像是粗俗無禮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