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自古皇室無骨rou
早在光王起事前的半個時辰,楊定先就輕車簡從,行色匆匆的往鄂王府的方向去了。 他從來不是一個一意孤行的魯莽之人,在挑撥著李琚造反的同時并沒拉上鄂王太子一塊兒,任何事情,都是未慮勝,先慮敗的,李琚成功了,自然是好事,但他要是失敗了,也不能全盤賠進去。 是以,雖然少林那位高人百般誘惑,他也依舊堅定的給自己留了條后路。 大半夜從睡夢中被驚醒的李瑤,就這么驚愕交加的聽完了楊定先說的那些話,過了好半天,才艱難的咽了口唾沫,道:“你是說,八郎他帶人從玄武門逼……清君側了?”末了白著一張臉,喃喃自語,“這可怎么是好,這可是大不孝啊,八郎怎么這么沖動!” “王爺稍安勿躁,事已至此,我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若是光王成功,就說禁軍嘩變,圣上已經死在亂軍之中了,咱們再順勢擁立太子登基,賜死高力士陳玄禮他們,一切自然好辦,若是失敗……王爺就要先想好對策了?!睏疃ㄏ饶:湓~,并未說明自己在光王謀反中的位置,一是現在鄂王正心神不屬,沒有心情管這個,若然光王失敗,楊定先可以把自己摘出來,繼續做太子身邊的幕僚。二則,倘若舉事成功,他也能憑借著功臣的身份更進一步。這么看,無論事情怎么發展,對他都是極為有利的,進可攻退可守,永遠都是謀士的第一法門。 “想好對策,如何想好……”鄂王一臉惶惶然,此時,早先被楊定先派去的暗衛卻是急忙回來稟報了。 “大事不好,事情泄露,高力士他們設了圈套,現如今……” “怎么了……”李瑤嚇得魂不附體,跌跌撞撞上前問,“八郎他如何了?” “光王被廢位,羈押在了大理寺,圣上似乎還有追查余黨的打算!” “完了!”李瑤失魂落魄的坐在坐榻上,整個人不住的顫抖。 楊定先只是失神了片刻,腦子里很快將所有的細節過了一遍,眼光銳利的問:“怎么回事,為什么圣上會追查余黨?” “銀青光祿大夫薛銹和太子妃殿下緊閉宮門,引起了圣上的懷疑……” “蠢貨!”楊定先咬牙切齒,簡直想把薛銹和太子妃的腦子撬開看看里面是不是豆腐,好端端的緊閉宮門,就算是成功了也會遭人詬病,現在這種情況,簡直更是給了別人話柄。 不過他也不是當斷不斷的愚蠢之人,很快就一撩衣袍跪下道:“王爺,當下之計,唯有棄車保帥一條,一定要保住太子,否則,我們將無路可走?!?/br> “棄車保帥……”李瑤忍不住有些抽噎,“你這是要本王把自己的親弟弟往死里推啊?!?/br> “王爺,犯上作亂,就算他不是主犯也只有死路一條,牽扯上太子和您除了枉費生命外還有何用呢!”楊定先著急道。 “你讓本王靜一靜,本王要好好想想,明日再說……”李瑤擺擺手,眼神有些空洞,表情卻漸漸冷靜了下來。 楊定先看了他一眼,皺了下眉告退了。 ------------------------------------------------ “什么?你誘使薛銹緊閉宮門……”霍玉幾乎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差點把自己手上的棋子給丟了,“可薛銹他為什么要聽你的,這么蠢的事情,他干出來也就罷了,整個東宮養了這么多謀士都是豬嗎?” 李林甫慢悠悠的啜了口清茶,道:“薛銹那個人,向來如此,本事與野心從來不匹配,光王要造反,他卻臨了才知道,不做點手腳讓太子登基后記得自己才是奇怪。至于東宮……他們不會知道的?!崩铉莻€太子,謹慎的過了頭,讓他知道兄弟想造反,肯定寧愿死了也不會同意的。 霍玉沉默了一瞬,道:“我雖能料中個大概,卻不會像你這樣,對每個人的性子,上到太子,下到他身邊的一個謀臣都了如指掌,哥奴,你是怎么做到的?” 原先之所以能夠算計王毛仲,不僅是因為他背后姜皎留下來的人和勢力,更因為他揣摩了這個人近乎十年的時間,又將所有和他相關的人事都拿來分析了個遍,至于吐蕃之戰,他在高力士跟前露了一手也有些連蒙帶騙的嫌疑,目的不過為了讓高力士信任自己。 所謂錦囊妙計,其實也不過是三分的事實,七分的詐騙,法家的術,霍玉一向手腕了得。 可是眼前這個人卻不一樣。 他就這么輕描淡寫的寥寥數語,便能勾勒出一幅完整的框架,三省六部,王侯將相,隨便哪個人,他信手拈來便能侃侃而談,他捉摸不透的眼底仿佛密密麻麻羅織了一張巨大的網,將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網羅在內,他不需要騙或者猜,只要通過周密的思索推敲,就能點中每一個人的七寸。 法、術、勢,他不需要偏頗哪一點,因為他哪一點都掌握的游刃有余,因而也不再需要了。 不知怎么,霍玉忽然想起小時候的那些事情,他們一起讀書,哥奴雖然年長,卻果真是遠不如他,他們都聰明,但這種聰明,也從來不在一個段位上。 現在好像,一切都倒轉過來的似得?;粲窀吲d之余,也隱隱感覺到一絲失落,這種失落,就好像你原先在扶著一個人走路,中途因為有些事離開,再回到原地時,發現他早就一溜煙飛的老遠了。 “總之,一切都要等待明天的結果了?!崩盍指ρb作沒有看見霍玉的表情一樣移開了視線,九天那些人,從來不是省油的燈,或許霍玉他現在的表現已經算是可圈可點,但是要面對更強大的敵人,他必須要學會更多的東西,既然沒有人能夠給與他壓力讓他變強,那么……這個角色,合該由他李林甫來扮演。 “哦?”霍玉有些晃神。 蒼白而修長的手指慢慢的在棋盤側敲擊,帶著奇異的節奏,李林甫的嘴角也慢慢的揚起:“如果,光王一力擔下所有的罪責,太子那邊,至多不過損失一個薛銹,那么楊定先反倒會愈加受到太子的器重……”他說到這里,故意停了下來。 霍玉跟著他的思路也說了下去:“可是,作為幽天君,是不能夠親自參與到奪嫡的事情中去的表面上,他成了東宮第一謀士,卻和太子成功上位后皇帝身邊的功臣不可同日而語,所以實際上,他也失去了資格。至于第二種可能,不過是東宮一并論罪,那個時候,楊定先的地位也會大不如前,自然……” 李林甫會心一笑,并不多言。 “哥奴,你早就打算好了,對嗎?”霍玉本來就聰明,這么前后聯系一想,仿佛大徹大悟,原來打從他跑去跟李林甫相見的時間開始,他這個表哥就一直在為他謀劃,看似順水推舟推波助瀾,實則暗自掌控著所有的節奏。 他原先活著的所有意義,也不過就是報仇,至于報仇結束了,該怎么走怎么做,沒有人告訴他,他也沒有想過,至于幽天君,那并非是他處心積慮想要得到的,只不過殺了王毛仲,若不取而代之恐怕騎虎難下,開罪整個隱元會,卻不想……居然他霍玉也有一天,可以這么輕輕松松的被忽然掉下的餡餅給砸中。 他這種心情很是復雜,原先在姜府活的戰戰兢兢,父親護不住嫡母又狠毒,至于生母,更是整天除了感嘆以前的富貴生活哭哭啼啼外什么都不會,他自然只有靠自己才能活下去,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也有這么被……呵護的一天? 透過暖融融的燈光,霍玉怔怔的瞧著眼前還在認真擺弄棋子對他的情緒波動一無所覺的人,心思翻涌如波濤。 ------------------------------------- 第二天清晨,當百官在紫宸殿外等待上朝之時,光王謀逆被關押的消息就像一記驚雷炸的滿鍋翻。 中書令蕭嵩閉目養神拒絕回答所有人的問題,直到另一個紫袍玉帶和他裝扮相似的身影慢慢往這邊來,才訝異的笑了笑:“裴相國也來了?!?/br> 面對著一窩蜂涌上來的百官,裴光庭不著痕跡的皺了下眉,然后就是以袖掩口,咳的震天動地。 蕭嵩暗哼了一聲,卻依舊笑容不減的上前道:“裴相國久病纏身,今日怎么來上朝了?” 眾人見著蕭相國過來,很有眼色的讓開了道,此二人自從任相以來就政見不合,中書省主決策,按理說中書令當為百官之首,然而門下省又攬著審核之權,若然門下侍中和中書令意見不合可以直接駁回。最近裴光庭風頭正勁,完全壓了蕭嵩這個中書令一頭,這些風起云涌百官也是看在眼里的,只是龍王斗法,他們這些小魚小蝦還是躲得遠些省的遭殃。 “老夫今日感覺尚好,不勞蕭相國cao心?!迸峁馔サ?。 這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表面上看來是相互問候,實際上早就過了百八十招了,看的文武百官不由冷汗涔涔,完全忘記了光王謀逆帶來的爆炸性的影響。 待到皇帝御輦到來,百官肅拜,蕭嵩低頭的瞬間,眼里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裴光庭看樣子身子不行了,他恐怕要早做準備了。水滿則溢,月盈則虧,上位者向來精通此道,是以打從任相一開始,就做好了準備和裴光庭“不和”,目的,不過是為了上面那位安心罷了。 就在紫宸殿外百官衣冠齊整,依次而入時,大理寺的牢獄里,打通關系扮作仆從的李瑤也終于見到了他的八弟李琚。 “五哥……”李琚手腳上都鎖著沉重的鐐銬,他頭上戴著的屬于親王的玉冠早已摘下,披頭散發,一身囚服顯得格外狼狽,雖然無人對他用刑,但他只堪堪過了一夜就憔悴的不像樣子的臉已經說明了他此刻的心情。 “八郎,你怎么也不和為兄與殿下商量一番,就這么……”李瑤目光有些閃爍,不敢去看自己弟弟的眼睛,他和李琚李瑛三人,皆因為惠妃專寵母親郁郁而終,自幼便抱團在一起,榮辱與共,卻不想今日面臨著這樣的難題,保太子以酬大計,還是護兄弟以全義氣? 牢房里不知何處的水滴滴的往下落,李琚無所謂的笑了笑,道:“五哥,你這次來,可有給弟弟帶什么禮物,還是早些拿出來吧,這里并不安全,晚些了被發現,可就不好了?!?/br> 李瑤痛哭流涕的動作登時一頓,整個人慢慢的抬起頭,復雜而又艱難的看著李琚道:“八郎,你都……知道了?” “畏罪自殺,這是我最好的結局?!崩铊⒌恍?,目光依舊平和,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恨在里面,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和堅定,“若能保護兩位兄長,我死而無憾?!?/br> 李瑤喉嚨一哽,握著柵欄似有千言萬語,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一刻他仿佛明白了什么,卻又壓根不愿意去明白。 “不過在此之前,有些話我要交代給殿下,還請五哥代為轉達?!崩铊⒌哪抗夂鋈粐烂C了起來,壓低了聲音,警覺的看了一眼四周,慢慢抬起手,鐐銬聲隨之響起,一點一點的像是打在李瑤的心上。 李瑤眼睛一酸,似乎不愿意再聽到這樣的聲音,連忙道:“八郎有話盡管說,半個時辰之內,這里都不會有人來?!?/br> 李琚這才道:“父皇壓根沒有意愿讓太子登基,他之所以沒有廢掉二哥,不過是因為想要拿他做靶子,他不屬意任何一個兒子,包括太子,忠王,你我,甚至他最喜歡的吳王,他只在意他自己的皇位是不是穩固?!?/br> 李瑤被他這段話說的徹底驚呆,卻沒有反駁一個字,只是慢慢的動了動眼珠,示意他還在思考。 “告訴殿下,莫要學我,凡事……皆需得忍。忍到最后……呵,誰活得長誰就贏了,父皇他總有一日會老的再也握不住玉璽,會遲鈍的連思考的能力都喪失,甚至會死……”李琚的聲音越來越低,表情卻冰冷無比,也不知他是臨終了終于大徹大悟想明白了,還是其他什么原因,總算是看清楚了一回。 李瑤離開了大理寺,整個人就像失了魂一樣,他看著手中那個空空如也的白玉瓶,里面的劇毒已經一滴不剩,他的心驀然絞痛了起來,痛的他忍不住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過了很久,他才緩緩的站起來,只是眼神,再也沒有了原來那樣的澄澈。 殘酷,往往最能讓人清醒。尤其當這殘酷,源自你至親之人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