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李府涼亭問答時
高力士看著皇帝慢慢的站起身,面露深思之色,心下亦是駭然不已,他敏感的察覺到,這場由一個小小的詭異案件引出的貪贓案后勾結的后宮之爭下,隱藏著一個驚天之秘。 “姚氏作亂,欲害太子,廢為庶人,以宮人之儀葬?!毙跊]有再看倒在地上的姚婕妤一眼,冷酷而果決的宣布了處理結果,高力士沒有半點驚訝,因為他清楚的知道這是最明智的結果,既然無法從姚婕妤這里知道幕后主使,那么她的價值除了背上所有的黑鍋也沒別的了,只是可憐了高都公主。 “那,是否要著李中丞和裴府尹繼續查?” “叫他們二人暗中查訪便是,不要聲張,”玄宗頓了頓,又道,“你去南衙宣旨,令侍中裴光庭見駕?!?/br> 高力士神色微閃,道:“是?!?/br> 他正要推門而出,身后皇帝的聲音再次傳來:“另外,你將開元二年至五年發生的所有事情,事無巨細擬上,朕,要親自查?!?/br> ----------------------------------------------- 因著高力士出來只說皇帝讓他們退下了,便未再言其他,裴耀卿三人出了宮門,分道揚鑣,阿云因著下班時間未到,老大沒發話,也不好提出要回府,實際上,她也有一籮筐的疑惑準備問李林甫,只是見著裴耀卿在場不好問罷了。 目送著裴耀卿的馬車離去,李林甫似乎并不急著回去御史臺,只放下車簾的對阿云道:“今日四處奔波,想必六郎也是疲乏之至,不若去李某府上,小憩片刻?” 阿云點點頭,道:“也好?!?/br> 于是馬車又向李林甫府上駛去,阿云下了車,由婢女引著去了廂房。 莫說她一路走來庭院內格局也是大方簡潔,看起來休整多過于華麗,這廂房的布局也頗有幾分國子監監生書房的味道,筆墨紙硯樣樣俱全,墻上掛著名家書畫,一張躺椅上鋪設著一層柔軟的不知什么動物的皮毛。 “我家阿郎乏了,現在休息,便令婢子侍奉郎君在此間小憩,不知郎君還有什么需要?” “沒有什么了?!卑⒃埔灿X著有些小累,覺著這里看起來挺舒服的,就讓那小婢下去,自己坐在那躺椅上沒一會兒就閉上了眼睛。 鳥語花香,細雨綿綿,和著書墨的香味,濃淡不一,緩解了不少方才在府衙前金殿上莫名生出的緊張感。 這個時候要是有個人能幫她揉揉肩就完美…… 阿云驚了一跳,扭頭做起,看著不知道何時出現的站在她背后的少女。 膚如白雪,眸若秋水,一襲水綠色襦裙,烏發半垂,勾勒出楚楚可憐的巴掌大的小臉的秀氣輪廓。 看起來年紀不過十五六歲,容色也是上乘,甚至比武府上下那些管家專門高價買來的美貌高麗婢還要更甚一籌,只是感覺怎么這么奇怪? 阿云皺眉:“你是何人,誰叫你進來的?” “婢子奉管家之令,前來侍奉郎君?!蹦敲烂叉九p輕一笑,半是羞澀半是大膽的探上她的衣帶。 管家之令,怕是,李林甫的意思吧? 阿云輕巧的避開了,見那美貌女子一臉委屈加不解,不禁無語,這算什么,天上掉下來的艷福?真正的武小哥也就罷了,估摸著就接受了李林甫這一番好意,兩個人的關系從此更上一層樓,現在…… 阿云知曉直截了當的拒絕搞不好會得罪人,因為在大唐的上層社會中,這種事情非但算不得猥瑣反而是件風流韻事,便尋思著找個借口圓過去不至于得罪李林甫,眼角余光瞥見墻上掛著的書畫,靈機一動:“你退下吧,本官不需要人服侍?!?/br> “可是……”美貌女子咬著下唇,“這是規矩,婢子不敢違抗?!?/br> 阿云故作為難的嘆息了一聲,裝模作樣道:“唉,面對如此佳人,我又何嘗忍心,只是,中丞視某為心腹,分屬恩師,我要是大白天的在恩師的府上這般亂來,豈不是無禮?!彼噶酥笁ι蠏熘哪莻€大大的“法”字,繼續道,“你瞧,中丞這個字的意思不正如圣人的‘慎獨’,所以,他這是在考驗我呢,倒是委屈了姑娘你?!?/br> 那美貌女子被她忽悠的一愣一愣的,一時之間不知如何是好,此時,忽然想起敲門聲:“御使可醒了?我家阿郎有請?!?/br> 這么巧…… 阿云撇了撇嘴,推門而出,卻見一年約三十面白無須的瘦長男子立于門外,面上掛著一絲溫和的笑意,頗得幾分李林甫的真傳。 “請?!惫芗铱匆矝]看那哭哭啼啼的美人兒,只對阿云微微躬身。 阿云隨著他七拐八拐的拐到一處涼亭,李林甫背對著她,官袍換下,一襲青衫迎風獵獵,少了幾分厚重感,多了幾分文人墨客的風雅,而衣衫邊緣極具深邃之感的鴉青色滾邊又為這風雅平添了幾分端肅,減少了幾分浮夸。 “阿郎,御使到了?!惫芗姨嵝蚜艘痪?,就悄無聲息的退下了。 “六郎一路上神不守舍,心思重重,可是有話要問李某?”李林甫沒有回頭,語氣閑閑的問。 阿云原本想著他先是搞個美女來誘惑她后又掐準時間叫管家來叫人究竟是要鬧哪樣,卻聽聞他竟然率先開口問出了自己想問的問題,便也顧不得那些,坦然道:“武某確實有些疑惑,希望中丞得以開解,武某原先不過一個市井小兒,既非科舉出身,祖上也無甚封爵,乍然被圣上封官,世人恐怕多以‘外戚’相鄙,不知何德何能,勞中丞引以為‘心腹’??!?/br> 世人都說李林甫為了討好惠妃各種厚臉皮,她原先也這么認為,可是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只覺得十分怪異。 李林甫是個十分精明又十分有才干的官員,論血緣,他還是唐玄宗的小叔叔,御史中丞這樣的官員已經進入了“通貴”的行列,完全犯不著去降低身價討好個寵妃自己都不甚在意的,還姓武的侄子。另外,這個時間點也很不對,若說他已經當上了大權獨攬的宰相,想要窺伺宸居所以討好外戚還說的過去,現在這個時候,他不過一個御史臺副長官,連中樞三省都沒摸著邊,這樣做,非但不能給他以任何實質性的幫助,反而會讓現在的宰相們心生反感,覺得他急功近利蠅營狗茍。 李林甫緩緩轉過身,那雙細長的,略顯褐色的眸子淡淡的注視著她,表層是春風化雨般的溫和,深處卻似乎隱然有一把尖銳的刀,似乎要剖開所見的表象,直直挖掘到最里層的存在。 阿云不知為何,竟然有一種被看透的緊張感,正覺得額頭上開始冒汗時,他移開了目光。 “你很不錯,沒有必要妄自菲薄?!彼麄冗^身,平靜的說著,“你雖年幼無知,卻也因為無知多了分難得的義氣和勇氣,做事踏實,雖心懷偏見卻肯改正,最重要的一點,是你肯虛心學習?!?/br> 心懷偏見……所以說,這只老狐貍還是早就看出來了? 不過,他這一番話……怎么覺得有點諄諄教導的意味在里面。 阿云不解:“您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這般栽培于我,對您有什么好處呢?” “好處?”他笑了,笑容里透著幾分涼薄的味道,“或許,只是因為我們有著相似的出身,明明生而顯貴,卻不得不落入塵埃,也或許,是因為我只是一時惻隱,總之,那并不重要?!?/br> 相似的出身?也對,武女皇當政的時候,武家的人才是正宗的皇親。不過……阿云恍然想起,眼前這個人就是拜武家所賜,才錯過了好好的學習的光陰,雖然后來當過國子監司業,自學得來的經學水平得到了上到皇帝宰相下到國子監生的一致認可,卻終究在歷史上留下了“不學無術”的污名。 “可是……我姓武,你不會因為這個恨我嗎?”阿云納悶。 “官場浮沉,負者良多,被負也良多,若盡皆去恨,哪里恨的過來,”他有些莫名的看了她一眼,“有些時候,不過是造化弄人。你若存了這樣的心思,還是早早改過來的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