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二年十月十日，星期六，對于國民革命軍人來說，這一天是個特殊的日子。

    三十一年前，就是在這天夜里，新軍工程第八營的革命黨人在武昌打響了推翻滿清王朝的第一槍，為建立一個更好的中國打響了第一槍。

    三十一年后的今天，國民革命軍人依舊在為自己的國家、民族跟野蠻的侵略者浴血戰斗著。

    在遙遠的印度小鎮蘭姆伽，嘹亮的軍號驅散了最后一絲暮色，迎來了新的黎明。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人們……”

    不多時，激昂的《義勇軍進行曲》便響徹了這個異國他鄉的小鎮，駐印軍各部的晨會正在進行著。

    和平年代的人喜歡慶祝，哪怕是一個小小的節日也能搞得隆重而喜慶。

    可是，身處戰爭年代的將士卻只能艱苦奮斗，哪怕是在這個于他們有著重大意義的日子里，將士們也不敢稍有松懈！

    “啪嗒啪嗒……”

    晨會結束，一支支隊伍開出了營地，沿訓練營中縱橫交錯的柏油馬路朝營地外圍的山區跑步前進著。

    修筑工事的訓練暫停了，體能訓練――十公里武裝越野卻還要繼續。

    全副的美式裝備有些沉，微涼的晨風刺得口鼻生痛，但將士們那一張張樸實的臉上都洋溢著昂揚之色。

    這就是軍人――再苦再累也斗志昂揚的軍人！

    一支支隊伍匆匆地行進著，跑完了柏油馬路，穿過了訓練營外圍的訓練場，消失在了訓練營四周的山丘密林之間。

    慢慢地，太陽朝氣蓬勃地沖出了云海，不服輸地向著高空爬去，將溫暖的陽光灑向了大地。

    當太陽漸漸爬上高空時，一支支隊伍又從山丘密林中沖了出來。

    “啪嗒……啪嗒……”

    “呼哧……呼哧……”

    將士們的腳步更加緩慢艱難了、呼吸更加沉重急促了，一張張樸實的臉龐上也早已汗如雨下了。

    “啪嗒……啪嗒……”

    但，他們的步伐依舊堅定！

    回營！

    回營！

    回了營，今天的野外訓練就結束了。

    回了營，他們便迎來了正式開訓以來的第二個休息日！

    “啪嗒……啪嗒……”

    或許是因為身上的裝備更輕一些，又或者是因為跟黃化學了拳身體更強壯些了，李四維的步伐依舊很快、依舊跑在隊伍的最前面，第一個跑進了訓練場，第一個跑上了訓練營里的柏油馬路，第一個跑回了營區。

    “團長，”

    看到李四維回來，早已等候在大門口的鄭三羊笑呵呵地攔住了他，“羅長官有令，讓你訓練結束之后立刻去副總指揮部！”

    訓練營由史迪威將軍任總指揮，羅長官任副總指揮，一美一中兩個指揮官都有自己的幕僚和指揮部，總指揮部里都是洋人，副總指輝部里都是中國人，涇渭分明。

    “好！”

    李四維連忙點了點頭，“你和懷禮組織一下后面的活動！”

    根據計劃安排，后面還有政訓科目和文娛活動。

    “是！”

    鄭三羊連忙允諾，“我們會安排好的！”

    鄭三羊因為腿腳不方便，所以在武裝越野時，基本上都會作為職事官留守團部。

    交待完畢，李四維匆匆地趕往了副總指輝部，心中卻有些納悶：羅長官很久都沒有召集團級干部開會了，今天這是……有啥大事？

    “滴滴……”

    李四維剛走出三五十米，便聽得身后有汽車在鳴笛，回頭望去，就見一亮吉普車緩緩駛到自己身邊停了下來，駕駛座上的雷恩上尉正笑容可掬地望著自己，一口漢語比剛來時更流利了，“李，我送你過去吧！”

    “謝謝！”

    剛剛完成十公里武裝越野，李四維自然沒有跟他客氣的理由，微微一笑，拉開車門坐在了副駕駛，“雷恩，你知道我要哪里？”

    “羅將軍的指揮部嘛！”

    雷恩上尉灑然一笑，便發動了吉普，“在昨天夜里，你們的委員長傳來了命令――羅將軍馬上就要回國了！”

    “呃……”

    李四維一怔，勉強一笑，輕輕地移開了話題，“這車真不錯，要是我也能有這么一輛車就好了！”

    既然話是從雷恩上尉口中說出來的，李四維就不難推測――羅長官的離職肯定和美方有關，自然也不好在這個話題上繼續糾纏了。

    李四維的推測確實沒有錯！

    雖然訓練營自開訓以來，進展順利，但中美雙方高層的爭斗就從未停止過。就在前幾天，羅長官和史迪威將軍因為指揮部參謀長的任免問題徹底鬧翻，史迪威將軍一份電報將羅長官告到了委員長面前，細數羅長官的十大罪狀，強烈要求委員長將羅長官撤換掉。

    于是，羅長官便在昨天夜里接到了回國命令。

    這樣的高層斗爭，李四維自然不愿意多做議論。

    “李，”

    聽到李四維將話題扯到了吉普車上，雷恩上尉扭頭望了他一眼，笑得頗有深意，“你這樣……或許可以做個好士兵，也可以成為一個優秀的前線指揮官，可是，永遠當不了將軍！”

    “雷恩，”

    李四維一怔，云淡風輕地笑了，“你信嗎？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當將軍！”

    “呃……”

    聞言，雷恩上尉笑容一僵，深深地望了李四維一眼，輕輕地點了點頭，“我信！我看過你所有的資料，一直奇怪你為什么沒有當上將軍……現在明白了！”

    “你還真信??！”

    見狀，李四維笑著搖了搖頭，“你見過多少沒有進過正規軍校的將軍？”

    “這個……”

    雷恩上尉皺起了眉頭，沉吟著，“在十多年前，你們的軍隊里有很多這樣的將軍，可是現在……這樣的將軍的確很少了！”

    在民國初年時局動蕩之時，只要你能拉隊伍、能打仗，當大帥都很容易。

    可是，自從時局平穩之后，光會拉隊伍、會打仗可不夠，你還得有學歷有資歷有靠山才行。

    “雷恩，”

    聞言，李四維故作驚訝地盯著雷恩上尉，“你很了解我們國家的軍隊??！”

    一個中國軍官說一個美國軍官很了解中國軍隊的情況，這可不全是夸獎！

    “李，”

    雷恩上尉尷尬地一笑，連忙移開了話題，“據我所知，很快就會有一批小汽車運抵訓練營，你軍團級以上建制都會配備指揮車，也就是說，你很快就能有自己的車了！”

    “太好了！”

    李四聽得維精神一振，“雷恩，這的確是個好消息！”

    “滴滴……”

    李四維話音剛落，便聽得雷恩上尉按響了喇叭，抬頭望去，卻發現車已經開到了指揮部大門外的岔路口，對面一輛吉普車正在拐彎，副駕駛坐著的正是廖師長。

    副總指揮會議室，駐印軍各部主官已陸續到齊。

    “諸位，”

    羅長官端坐主位上，身體挺得筆直，神色中卻難掩疲憊，“今天叫你們來呢……一來，有些事必須向你們交代一下；二來，還有些事想拜托你們！”

    “是！”

    眾將肅然允諾，“請鈞座吩咐！”

    “好！”

    羅長官輕輕地點了點頭，神色凝重，“在昨天夜里，我接到了調令，最遲今天下午就要離開蘭姆伽了?！?/br>
    “啊……”

    顯然，很多將領還不知道這個消息，聞言都是一驚，“鈞座，為啥……”

    羅長官輕輕地擺了擺手壓下了眾將的話，嘴角浮起一絲苦笑，“為啥已經不重要了！不過，我希望你們都能記住一句話：駐印軍永遠都是中國的駐印軍！在原則性的問題上，絕不能讓步！”

    “是！”

    眾將都明白羅長官被調離的原因了。

    “只是……”

    羅長官再次環顧眾將，輕輕地嘆了口氣，“有些遺憾吶！本來還想帶著你們打回緬甸去，可是……這事只能拜托你們了！”

    說著，羅長官強自一振精神，目光落在了孫師長和廖師長身上，“撫民、建楚，我離開以后，新任長官應該不能立刻履職，在這空當……”

    羅長官又諄諄地囑咐了眾將一些事，會議一直開到日上中天才結束。

    走出會議室，李四維心地縈繞著郁結之氣。

    狗日的，我們的國家已經積弱到連軍人都要仰人鼻息的地步呃了嗎？

    是??！

    現在的中國太貧弱了，我們需要美國的物資、需要美國的裝備、需要美國這個盟友！

    所以，杜長官被調走了，羅長官也被調走了！

    郁郁地回到營地，聽到校場上此起彼伏的加油聲和歡呼聲，李四維強自一振精神，大步流星地走了過去。

    有些事，既然無力改變，那就任他去吧！

    籃球場上，雷恩上尉正在忘我地奔跑著、拼搶著……盡情地享受著運動的樂趣，酣暢淋漓！

    畢竟，他的祖國已經強大無需他為之擔憂了！

    我的祖國，你也快些強大起來吧！

    抬頭望著耀眼的陽光，李四維只覺一股熱血自心底涌起，可是一想到自己熟知的歷史，頓時又xiele氣。

    祖國的富強之路還是太遠太曲折了！

    遠到現在的他都不知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大炮，”

    廖黑牛的聲音突然在耳畔響起，讓李四維渾身一震，回過神來。

    “你驚個錘子！”

    廖黑牛重重地一拍李四維的肩膀，“連老子的聲音都聽不出來？”

    “老子在想事情！”

    李四維扭頭瞪了他眼，“你咋沒有去說書??？”

    “還說個球的書！”

    廖黑牛嘿嘿一笑，“書在哪里都可以說，籃球在國內卻難得打一次！”

    說著，廖黑牛一拉李四維的胳膊，就往籃球場走出，“好不容易脫了身，陪老子打一場……”

    “老子不想打，”

    李四維連忙掙脫了廖黑牛的大手，滿臉苦笑，“場上有那么多人……”

    “龜兒的，”

    廖黑牛一瞪眼，又抓住了李四維的胳膊，“走，老子就想跟你打！”

    “為啥？”

    李四維怔，依舊沒動，只是望著廖黑?？嘈?，“龜兒的，打個球嘛，跟哪個打不都一樣！”

    “不一樣！”

    廖黑牛突然神色一肅，緊緊地盯著李四維，“四維，當年在江城，老子當營長的時候你算個啥？直到大場，你才讓老子高看了一眼！可是，到了雨花臺，到了太平村，到了光明集……你龜兒很快就像座大山一樣壓到老子頭上去了！為啥會這樣？老子想不明白??！”

    說著，廖黑牛的嘴角浮起了一絲苦笑，“一直以來，老子都心甘情愿地跟在你后面，可是，我也想贏一次??！哪怕只是玩游戲贏了你，哪怕只是打籃球贏了你……也能證明：老子是能贏你的！”

    “呃……”

    李四維心中一震，望著廖黑牛那張大臉訥訥無語。

    一直以來，兄弟們都死心塌地地跟在自己身后，哪怕槍林彈雨也不曾退縮過，可是，憑啥呀？

    一直以來，李四維都不曾想過這個問題，不曾想過兄弟們跟在自己身后時的真實感受。

    “黑牛！”

    良久，李四維望向了廖黑牛的眼睛，神色落寞，“或許，你和兄弟們都認為我李大炮比你們厲害，可是，我從來都沒有這么想過！我之所以心安理得地站在你們前面，那是因為，你們是我的兄弟！我想帶著你們往前奔，帶著更多的兄弟活著迎接勝利！”

    說著，李四維輕輕地嘆了口氣，“可是，我沒有做到……很多時候，我甚至覺得團里每個兄弟都比我強！因為，你們從來沒有許過自己做不到的承諾，而我……經?！?/br>
    說著，李四維的聲音一顫，“哪怕明知自己做不到，也一直在跟兄弟們許諾……”

    “大炮！”

    廖黑牛分明看到了李四維眼中的淚花，頓時一驚，連忙拍了拍他的肩膀，訕訕而笑，“龜兒的，不耍就不耍，搞得這么認真干啥？”

    “不，”

    李四維望著廖黑牛的眼睛，輕輕地嘆息一聲，“我說的都是心里話！”

    “我懂！我懂……”

    廖黑牛一怔，神色黯淡了下去，“大炮，我現在也和你一樣……是一團之長了，以前沒有經歷過的事現在經歷了，以前想不明白的事現在想明白了……我明白你的感受！”

    說著，廖黑牛粲然一笑，“可是，不管你說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要是為了兄弟們，為了團里，那就莫得錯！那些許下的承諾也莫得錯……至少我和兄弟們都知道，你一直在為你曾許過的承諾努力！”

    “龜兒的，”

    李四維一怔，赧然地笑了，“老子這是咋了？咋還在你龜兒面前訴起苦來了？老子可是李大炮??！”

    說著，李四維一把拉起廖黑牛就往籃球場走，“你不是想比嗎？那就比??！老子打籃球也不會輸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