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5章
易情咬牙切齒,去掰鰒魚殼,然而它們紋絲不動。欲抽出手上的降妖劍,那幻覺又會紛至沓來。于是易情嘶吼著用穿透手背的劍鋒去撞那一只只鰒魚。待最后一只魚殼被穿透,他拉著祝陰走過了天磴,幻象猶如瘴霧般散去,祝陰睜眼,看到了血流如注的他。 祝陰見他淌血,眼瞳驟縮,方要急吼吼地出聲,卻被易情以指按住了唇。 “走天磴哪兒有不流血的?”易情說,“先走罷,傷一會兒便好了?!?/br> 進了四重天地界,他們又不由得心頭一顫,更天關三重三樓,甕城、遠望樓、正樓固若金湯。樓城上站滿著環鎖鎧的天兵,持鐵牌梭槍,殺氣如陣云而起。 “三神老兒曾待過的地方,果真不同凡響?!币浊榕c祝陰咬耳朵,“這一群群一片片的,都是他們養的走狗!” 祝陰說:“咱們也不必上趕著給他們咬,繞路罷?!?/br> 他們正交頭接耳,不想卻被天王魔禮青瞧見了。魔禮青身形長碩,甲胄金紅交加,有一張粗獷青臉,見了藏在云海中的他們,哈哈大笑道:“兩只小蟲兒,繞什么路?繞得再遠,也逃不出你天王爺爺的手掌心!” 魔禮青取出一只土龍頭盞,盞蓋一掀,也不知是甚妖法,竟將他倆吸了進去。那土龍本就可變大小,以其骨所制的杯盞也自能令人身形變幻。一瞬間,易情和祝陰落入杯中茶海里,魔禮青雙唇一嘬,便將他們連茶水一齊咽入肚里。 待咽下后,他滿意地打了個飽嗝,道:“還不夠塞牙縫的!” 周圍的金甲將哄笑出聲,他們最愛看增長天王作此表演。無論多兇惡險毒的妖獸、歹人,遭了這土龍盞的變化術后皆小如草芥,任人宰割,只會在天王鐵胃里化作一灘酸水。 然而今日的表演似是出了差池,魔禮青笑不多兩聲,便笑不動了,捂起了肚,像腸子打結了一樣。旁人問他,他支吾地道: “反酸了!” 可何止是反酸,他只覺肚脹難耐,身子要裂開一般。后來他果真肚腹鼓起,暴綻開來,血rou橫飛。金甲將們驚叫著退去,卻見魔禮青尸首中爬出一條鼓鼓脹脹的赤蛇——那赤蛇死死咬著魔禮青血rou,大口吞食,竟生生將身子從米粒大小撐到天王肚破腸流! 赤蛇艱難地挪著身子,用尾巴將土龍盞打碎,頃刻間,易情身形恢復原來大小,頭上仍掛著五顏六色的臟腑。易情呸呸吐酸水,作吐逆狀:“真是金玉在外,敗絮其中,這廝肚里果真全是壞水!” 天王雖被赤蛇啃得血rou淋漓,然而魂心仍在,尚可復原。只是金甲將們早被這可怖場面嚇得節節敗退,扭身便逃。赤蛇吃了神官血rou,身形猛長,一個擺尾便掃破城關,烏煙四起。 更天關亂作一團,煙霧里,赤蛇緩緩變回原形,在淢水邊大吐特吐。易情把它拎起來,它已變回了巴掌大小。祝陰蛇苦著臉,嘴邊仍掛著涎水,難受地道:“那廝難吃死啦,祝某如今腹脹得著實難受,怎么辦才好?” 說著,又探頭出去嘔了幾下。易情把它翻過來,揉了揉肚皮,小蛇舒服地打著嗝,又聽易情道,“給你吃點別的玩意兒,洗洗嘴巴?!?/br> 小蛇閉眼張嘴,卻覺似有甘霖降落,化去口齒間穢氣。它滿足地砸吧著嘴,抬眼一口,卻見易情舉著受傷的手指,血珠垂落,正入其口中。 祝陰大驚,卻見易情狡黠地笑,“怎樣?還是我的血好吃些罷?” 趁城關中煙塵斗亂之際,易情撕下一片祥云,悄悄飛越了過去。一面飛,他還一面以天書紙片兒又給祝陰畫了一只殼子。 然而越過城關,他們方知為何那關口布著如此之多的金甲將。原來四重天上一片漆黑,天幕仿佛被濃墨浸染,全無半點光亮。 祝陰輕聲道,“寶術,張炬燭天?!?/br> 他的指尖跳起一豆火苗,然而心口霎時傳來撕裂似的痛楚。易情忙按下他的手,道,“你那寶術傷根本,不到萬不得已,千萬莫用?!?/br> 然而走上天磴的那一剎,他忽覺整個世界的光皆熄滅了。 黑色,無垠的黑色,他的眼簾里只余這一種色彩。那是一片無垠的海洋,而他望不到盡頭,四下張望,連自己的手腳皆已不見。他張口呼喚:“祝陰!”然而沒有回音。 漸漸的,意識也開始模糊,他是在一個浩渺無邊的宇宙里,還是一只夜梟的眼里?光、風、水、聲音皆消失了,于是他明白這便是虛無,身形不復存在,連神識也似被猛獸一口吞食。寒冷與恐懼接踵而來,又在黑暗里消滅。 他迷路了,既找不到前路,也尋不到歸途。 黑暗里的每一刻都漫長好似百年。不論自哪一個方向而去,都只有無邊際的極夜。 易情幾近瘋狂。 上回走天磴時,他頂多受了骨rou剝離之苦,卻不似如今這般辛苦,這無形的苦痛來自于內心,于是他始知人在飯食與水之外所需的便是光了。 正在這時,他窺見了一點光。 一枚祈天燈顫顫悠悠地升了上來,燈紙洇濕古舊,不知遭了多少風雨。 易情驚奇地張眼,這幾可算得一個神跡。穿越重重云海,跨過常人難及的四重天,這盞小燈竟將光送到了他身邊。 他仔細一看,忽然間眼淚奪眶而出,打濕了面頰。泛黃的紙面上書著一行小字:“天穿制于乙丑年?!?/br> 他伸出手,輕輕捧住了燈盞,像捧住了一顆跳動的心。有祈天燈相照,天磴不再黑暗。然而火苗微弱,不一時便熄滅,他又墜入暗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