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章
小泥巴心驚不已,扶抱著奄奄一息的文堅。其魂心雖未碎,可性命卻岌岌可危。文堅血流甚重,他心一橫,咬破手腕,覆上文堅口唇,將鮮血渡入。 漸漸的,文堅似有了些生氣,可這廝畢竟不做讓人放心之事。到了更天關時,文堅竭力撐起身子,對閽人道,“將神威加諸于我身罷,若需過路費,也從我身上索去?!?/br> “這……這怎么成?”小泥巴急道,鳩滿拏亦搖頭。 “我本來便無所謂上天磴的,只要能送你走到最后,我便心滿意足?!?/br> 小泥巴咬牙,卻一言不發,先扶著文堅過了天關。他發現一事,若是獻身的執念夠大,天磴便會遂其心愿,奪其肢軀。 待行過天關后,文堅始覺不對。他四體俱在,完好無缺,定是有人代償了代價。 轉頭一看,他當即驚心駭神,只見小泥巴雖看似毫發無損,雙眼卻無神,仿若兩只黑洞。小泥巴竟是將雙眼付作了代價! “易情!你的眼……” 文堅雖驚惶,小泥巴卻從容笑道,“已付予天磴了。不打緊的,我與你們不同,即便做了瞽者,也可憑寶術以流風探查四周?!?/br> “你……本不必如此?!蔽膱缘?,悲戚地垂眼。 小泥巴卻說:“我希望我們三人共上九重天,一個也別少?!?/br> 年歲無情推移,他們在天磴上消磨去了許多時光。晨曦漾空,云呈渦紋,天幕如揉皺的緞子,幾人支著女夷木杖,艱難跋涉。落日像澄黃雞子,余暉蒸熟視界,天河炫麗,似火樹銀花,他們披星戴月而行。 他們行過之處,血珠點點滴滴而落,如開了一路梅花。在這餐風宿露的久長旅途中,小泥巴忽憶起凡世里的往昔。光陰如流水,在他們的登天之途中仍在無情流逝,如今他去地愈來愈遠,人間也不知過了幾百年,他在離當初的無為觀也越來越遠。 他忽而難過極了,上了中天后,他明明有了仙軀,心卻仍似紙糊一般脆,現今更是被淚水浸軟了。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三人正行著路,他忽對文堅道: “我想家了?!?/br> 文堅說,“可我一點也不想?!?/br> 文堅的家是文府,那里魔窟似的,換成是小泥巴,他也一定不會掛念。 “我想念無為觀,因我怕我會忘記它。凡世已不再留有它的痕跡,我若是將其遺忘,它便是真的死了?!毙∧喟驼f,求助似的望向文堅,“你說,待咱們能回鄉之時,那兒會不會荊榛莽莽,荒涼得尋不著歸路?” “無為觀不會死,因為我會與你一同記著它?!蔽膱哉f。 “九重霄上究竟會有甚么?登上去后,我真能教昔日親朋起死回生么?” 鳩滿拏道,“那里會有我們欲求的一切,追求的一切。登上九霄,從來便是天上地下所有生靈的心愿?!?/br> 小泥巴破涕為笑,抹著血污遍布的臉,“大人,你既未上過九重天,為何能說得這般信誓旦旦?這些話不過是傳說,在上中天之前,我已不知聽過了幾次?!?/br> “因為我寧信其為真?!兵F滿拏笑答,“我希望一切曾登天磴之人已得償所愿,在重霄上享盡富貴榮華?!?/br> 他神色認真,不禁教小泥巴動容。小泥巴咬牙,將軟弱再次拋卻腦后,上前踏上一級石磴。 灼日已在東方升起,光芒如銳利的刺,熾熱地涌進四肢百骸。他們重新拄起木杖,向紅日走去,猶如撲火的飛蛾。 愈往上走,肌膚便愈如朽樹皮,皴裂干皺。神威似看不見的大掌,在緩緩下壓。形色音聲在重壓之下扭曲改變,神智亦仿佛被狠狠擠按。他們像在烈日下挪步的荒漠行客,看著悠長不見盡頭的天磴,心中充塞怨懟和絕望。 小泥巴咬牙堅持,一步緊接一步,不知過了許久,像是有百年那般漫長,他們終見睟天關。 天穹在此扭曲得更甚,有密如繁星的眼瞳在天幕里閃動。一只蝶黃大瞳注視著他們,其下城樓堂皇富麗,門分三道,洞似梯狀,白墻紅柱下車馬轔轔。戎服執鞭的甲士分列兩道,重門擊柝,戒備森嚴。 幾人走過去,甲士們警戒地提起漆槍。鳩滿拏將棗木牒示與他們看,他們仔細查驗再三,方才放下槍來。 有甲士驚嘆道:“你們是這百年來第一批靠天磴行至睟天的人!” 小泥巴不信,問道:“不會罷,明明已有許多人在咱們前頭出發了,他們既未至睟天,如今卻又在哪兒?” 甲士們哈哈大笑,有人指向他們身后的天磴,小泥巴回頭一看,只見石階上落著稀零白骨。 “他們在那兒?!辈B天的甲士道。 既到了五重天,三人決定在此歇一會兒腳,再上天磴。幾人用天河水洗凈了頭面,摘了云片拭去身上血污。遙望遠方,只見嵯峨臺殿,金閣玉橋,氣勢恢宏。閶闔開啟,紫氣橫流。 幾人看得呆了,小泥巴道:“這兒是五重天不錯罷?我怎么瞧這架勢,倒像是九重天一般?” 文堅淡然地提醒他,“福神亦在五重天上值,他好歹也是個一品大仙?!?/br> 他這一提,小泥巴才后知后覺地想起福神亦在此處,心里不禁生發出想去尋這故交寒暄的心思,于是笑著問兩位同伴道:“我想去見見福神大人,以前他曾道會在睟天等著咱們,若咱們不前去,是不是算得失了禮數?” 鳩滿拏沒答話,小泥巴看向他,卻見他黯然傷神。略略一想,大抵也能猜到緣由。睟天關的閽人說第一回 見到自中天而來之人,那便是說,鳩滿拏的許多故識已倒在了路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