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
“道人!”小泥巴奔過去,興高采烈地叫道。 胖老頭兒猛地睜眼,驚喜之色像爬墻的捆石龍,一點點攀上他的臉龐。他大張著嘴,仿佛喉嚨里噎進了一個雞蛋,半晌才道: “易情,你怎地在這里?” 小泥巴趕忙回頭一看,卻見侍衛們杵在原處不動了,文公子坐在藤椅上,氣急敗壞地瞪著自己。原來他們之間的賭約尚且有效,文公子不好上前干涉。 微言道人將小泥巴緊緊摟入懷中,小泥巴感到guntang的淚像雨,一串串墜在自己背上,“娃子,這些日子里,你究竟去了哪里?我和你師父走遍黎陽,踏進浮翳山海,翻遍滎州地皮,卻找不到你的半點影子。是你嫌觀里窮酸,不愿和咱們這些老骨頭在一起了么?” 酸溜溜的淚水在小泥巴眼眶里打轉,他嗚咽地回抱著微言道人,“不,不,你們從未嫌過我麻煩,我又怎會嫌你們窮酸?我是……” 他方想說“被壞人捉走了”,可不知是怎回事,上下兩張嘴皮似被豬皮膠黏住了,動彈不得。于是小泥巴只得道:“我只是……迷路了,尋不到回家的路?!?/br> 微言道人放開他,將他上上下下,仔仔細細地打量,四條胳膊腿兒瞧看了十回,見他身上穿一件直領道袍,是好料子。胖老頭又顫著嘴皮道:“娃啊,咱們在想,是不是你長大了,也需去個正兒八經的地兒好好學學道術?老夫知道的,你一直想去外頭學道,是么?” 小泥巴趕忙搖搖頭,“不,我……” “咱們先前便是想,約莫你是去了其他觀里學道,顧不上回來瞧咱們了。其實你師父也說了,若你想投到旁的師門下也是可以的。畢竟咱們觀不是正兒八經的道觀,我會的道術寥寥,無甚前途,若你欲習道法,還是轉投正統道門的好。你若想走,我們也不會攔你?!绷T了,他摸了摸小泥巴胳膊,低聲問道,“易情,你現在還愿意回觀里來嗎?” 像有一群躁亂的鴿子藏在心里,此時紛紛搏翅而起,小泥巴的心忽而跳得很快,他想大聲與微言道人說:我愿意,我自然愿意! 天壇山無為觀是他的家,他還記得那浩蕩的云海,水霧像一叢又一叢的蘆花,在峰石上擺曳拍擊。晨曦自洞天中瀉落,仿佛縹緲的飛瀑。在那破敗的荊梁屋里,他日復一日地和微言道人躲貓貓,畫小人兒,拿著竹枝在天穿道長的教導下稚拙地比劃。他是天壇山上的小泥巴,除此之外,他沒有第二個家。 小泥巴緩緩開口,像跪拜在神像之前的信者,虔敬又充滿希冀地道:“我當然想回……” 還未將“家”字說出口,他卻忽而噎了聲。 他的余光瞥見了一旁的書畫攤子。 微言道人的藥攤子旁擺著一個書畫攤子,那攤子四角扎了樁,用竹條搭了個棚,掛幾條字畫。那攤主是個背闊鷹目的儒生,從方才起便頻頻打量著小泥巴。 小泥巴心里忽沒來由地一緊,他看見那儒生在硯里推開了墨,又矮下身去寫字。 不對,文公子詭計多端,會這么輕易地放他和微言道人相認么? 文公子一定還留有后手,從往時幾次誆自己的經歷看來,那廝一定還在算計自己。 儒生還在寫字,且寫一筆,便瞥他們一眼。小泥巴的目光追跡著那比劃,橫,撇,再一橫,又一撇,寫的究竟是甚么?是“歹”字? 小泥巴的心忽而重重一跳,一個可怖的想法在心中冒了芽。那不是“歹”字,而是“死”字的起筆! 那擺書畫攤的儒生也是文家的人,他寫的不是尋常的紙,而是天書。那儒生在監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若有出格之處,便以天書殺了自己和微言道人! 想到此處,小泥巴的道袍兒被冷汗打濕,仿佛是方從河里爬出來的一般。他從一開始便落入了文公子羅織的蛛網。 他猛地一把推開微言道人,大聲道:“道人,我不想回無為觀了,現在不想,往后也不想。我現在在文府,過得很好,你們莫要來找我了!” 他說得這般大聲,便是想教文公子和其爪牙知道他并無逃跑之心。小泥巴冷汗涔涔,他現在清楚地意識到一事:只要有天書在,他無論如何也扳不倒文公子。 還未等微言道人反應過來,小泥巴扭頭就跑,穿過人群,他跑回文公子身邊,猛地揪住文公子衣衫,低吼道: “滿意了罷?你現在滿意了罷!我就待在文家,哪里也不去了!你這卑劣小人,除了用天書威脅人,甚么事也做不到!沒了天書,你還剩下甚么?現在好了,把你在書畫攤子上的人撤回來罷!” 文公子被他揪起身來,卻有些莫名其妙,問道:“書畫攤?甚么書畫攤子?” 小泥巴呆住了。 文公子向書畫攤上瞟了一眼,忽而嗤嗤冷笑起來。 “你覺得那是我的眼線?”他將十指慢慢交握?!白屛也虏履闶窃趺聪氲?,你覺得那書畫攤子上的儒生是文家人,他在攤子上盯著你的舉動,若有不對,便在天書上寫字殺人?這法子倒不錯,說得我倒想用了!” “所以那……不是你的人?”小泥巴難以置信地問道。 文公子說:“你憑甚么覺得那就是我的人?” “因為他在寫一個‘死’字……” 小泥巴渾身發抖,再仔細去看那書畫攤上的壯實儒生。只見他方寫罷一副對聯,正用木夾掛起來,上頭寫的是“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巖列?!扁n的是陶淵明的一句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