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胡周正瞧得不寒而栗,周寧寧的哭喊聲卻停了。一著破绤衣的漢子走過來,兩眼里布滿紅血絲。他瞧了瞧周寧寧懷中的黑布包,顫聲道: “……賣么?” “甚么?”周寧寧眨眨眼。 那骨瘦如柴的漢子指著黑布包著的胡周,說:“死娃娃,賣給我們不?九十文?!?/br> 胡周嚇得一縮身,依周寧寧的性子,說不準轉眼還真要將他賣了。賣了后,他也將會被如地雞般于砧上宰殺,腦袋放在案板上,不想此時只聽周寧寧破口大罵道:“賣個屁!老娘是在向你討吃的,不是rou販子!” 男人悻悻地走開了,坊市里亦分開了一條道。一個方才仍椎心飲泣的女人突而變得這般潑辣刁鉆,無人敢再去接近她。周寧寧抱著胡周,快步走過坊市,胡周皺起了眉,忍著沒哭,因為周寧寧知道再在此處乞討不得了,她氣急敗壞,掐得他的屁股鉆心刺骨的疼。 果不其然,一到自家的茅草房里,周寧寧便將他丟到地上,指著他的鼻子大罵道:“你個氣蛋娃子,飯桶、賠錢貨,一粒米都討不來,還白白教我斷了吃飯的路子!” 胡周爬起來,像一頭小獅子般向她嘶吼,“你抱我去街上,拿我誆錢,你個騙棍母熊!你是不是還想賣我作地雞換錢?” 周寧寧似是被哽住了。她白了一眼胡周,走到草席邊上坐下。 “娘的,我不同你吵了,你滾出去?!彼吡艘荒_胡周,“肚里本就沒甚么東西墊著,和你多說幾句,又要餓了?!?/br> 她躺下來,再不理胡周?;哪觊_始后,周寧寧只愛睡覺。她覺得只要一睡著,饑餓感便會無影無蹤,連半點照顧胡周的心思也沒有。胡周戇直,常對她的行徑怒火中燒,卻也沒有辦法。趁周寧寧睡著,他爬起來,一溜煙地跑了。 奔出茅草房,胡周往山上走,大地枯涸而干裂,裂痕宛如龜甲紋。幾根細瘦的荒草在風里掙扎,枯枝猶如被砍斫下的鹿角。他走了許久,在山上尋見了一間破道觀,胡周拍拍身上的灰,決定在這兒歇腳,他心里犟著口氣,沒有了周寧寧,他也能過得很快活。 他在觀里休憩了一陣子,觀里有個瘋癲的老道士,著一件邋遢的三丈六尺褐衣,見著了他,常笑嘻嘻地發問,“喂,喂,你是我的弟子么?” 胡周害怕地躲開他,獨自在寮房里尋了片地躺下。饑餓如螞蟻一般爬上周身,他躺在地上,賭氣地想,若是周寧寧來尋他,且給他帶了包子,他便原諒她好了。 可周寧寧卻一直未來。兩日過去了,胡周從寮房邊摘了幾束草,勉強咽下肚。他餓得頭昏腦脹,想著至少出去尋些糠皮下肚,走出山門,沒行幾步,迎面卻走來一伙著填纊衣的漢子。他們手扛鐮刀、提著麻繩,見了胡周后,指著他叫了一聲,“這里有個小孩兒!” 話音未落,幾個瘦巴巴的漢子便忽如鬣狗般急躍而出。胡周還未反應過來,便被他們扭住胳膊,反剪雙手。 “放開我!”胡周驚恐地叫道。 有人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腳,他登時覺劇痛無比,天旋地轉,路且走不穩了。那群漢子縛住他的雙手,如趕牛馬般將他往山下拽。胡周聽得有人道:“也不知這小子生得有多高……” 胡周在昏眩里被扯下了山。他被領到一個破敗院子里,四處呼呼透著風,卻圍滿了黑壓壓的人頭。 他望見一群枯瘦如柴的小孩兒在天井里列隊,手腕皆被縛起,由一根麻繩相牽著,如被草葉穿了頭尾的螞蚱。孩子們臉上帶著死尸似的麻木,圍看的眾人的神色里卻透著屠戶般的欣喜。他們打量著小孩兒們,如看著砧板上的rou。 胡周被拴在隊列的后尾。他望見有個扛著屠刀、著缺胯衫的兇橫大漢站在列首,聲如洪鐘地喝道:“上前!” 于是一個孩子抖抖索索地走上前去。 那大漢將刀面拍在孩子的頭頂,在磨盤邊量了量,道:“不足磨盤高?!?/br> 胡周看得疑惑,不足磨盤高會怎樣? 可下一刻,那兇橫漢子便給了他答案。但見屠刀高高揚起,鋒刃如一道令人膽寒的月光,猝然劈下! 那小孩兒甚而還無悲鳴的機會,頭顱已然滾至腳底。鮮血一噴三尺高,濺上木柱。余下的孩子臉色慘白,沉默片刻后,迸發出一陣sao亂不已的尖叫。 那兇狠漢子用刀背用力拍了拍磨盤,惡聲惡氣道,“叫甚么叫?再亂叫,我直接將你們剁作醬!” 圍觀的旁人非但不驚惶,反而有許多人直著頸子咽口水。那斷了頸子的孩子被其余漢子扛到案板上,解了衣衫,有人拿來臉盆,接裂口里流出的血,鍋里的滾水燒好了,尸首被放了進去。 胡周亦心驚膽寒,手腳幾乎凍成了冰棍。他隱隱聽過些傳聞,每月村里便會宰些“口糧”來,有些是流落而來的災民,有些卻是些未長開的小孩兒。他猜想,興許是未長至磨盤高的孩子便會被宰殺,供大人們食用。 被拴在繩子前面的孩子一個個少了,有些被放走,有些被扛上案板肢解。輪到胡周了,他忽覺呼吸急促不已。 他一直在冒冷汗,恐懼如一只大爪,將他狠狠捏在手心。那兇橫漢子將他搡至磨盤邊,將他的臂膀捏了兩把,瞇著眼道:“倒還有些rou?!?/br> 胡周的心提到了嗓子眼,那漢子又將刀面往他頭頂重重一拍,似是欲將他往地里拍進幾寸一般??善毯?,那漢子遺憾地搖頭道:“高了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