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8章
他身旁是一尊蒙塵的真武大帝像,夾面兌頭,持劍怒目,足踏龜蛇。只是那泥像攤開的手里持著一只油紙包,里面堆滿血跡斑斑的人耳。每殺一人,他就往神像的手里放一只耳朵。 道觀是死士的窩藏地,勢家將流離失所的孤兒們藏在觀中,撫育他們長大成人,若是有天資聰穎的,便迎作門客,其余的皆會被當作棄子。 那粗鹵道士見少女不答話,又陰慘慘地笑道:“賣身便不必賣命,賣命便也無須賣身。是做個任人騎枕、卻風雨無憂的妓子,還是做個入死出生,隨時會肝腦涂地的死士,任你選擇?!?/br> 少女卻搖頭,“我都不選?!?/br> 男人怔住了。雨落蕭蕭,漸有瓢潑之勢,聲如高山落泉。陰暗的山房里,他望見一道長虹似的劍光陡然綻開。少女身后藏著一柄利劍。 “我不賣身,也不賣命?!鄙倥f,叫出了男人的名號,“天穿道長,我是文家的客卿。文家欲你死,于是我來買你的命?!?/br> 話音未落,那少女便兀然拔劍,一劍斬落了他的頭顱! 鮮紅的血濺上窗紙,像開了層層疊疊的紅梅。少女收起劍,轉身推開槅扇。檐下蹲著的小孩兒聽見了屋里的響動,皆瑟索地蜷起身子,驚恐地看著她,如看著一只鬼怪。 “看甚么看?都散了?!?/br> 少女的臉依然無甚表情,如無瀾的平湖,她提著劍,血滴落在腳旁,像蛇一般爬進了雨里。她說。 “你們愛上哪兒討生活,便哪兒去罷。從今天起,我就是無為觀的天穿道長了?!?/br> 孤兒們散去后,少女撕下窗紙,揉皺后丟進衛河里。她坐在齋房里,靜靜地聽雨。偌大的山林里仿佛只有她一人,她總是這般孤寂的。 她生來無父無母,無名無姓,只記得自己于聚仙鎮的尸堆里醒來。豫州那時正有七宗藩橫行,剝掠地產良田,饑民不計其數。因無力撫養,她被生母用紙傘托著,棄于尸坑中。 少女本該一生寂寂無聞,可老天卻似對她獨為厚愛。未至豆蔻芳華,竟已無師自通,能悟三炁五行之道,縿星馭龍,以傘化劍,將鄉中豪橫打得落花流水、屁滾尿流。她橫行恣意,頗得文家青眼。文家誠邀她作客卿,她便也只掛個名頭,依然在九州里闖蕩。 只是神仙也需靠香火延命,她身為凡人,也自需討生活。殺人不過為謀生計,此事她已做過不止一回。 將無為觀里灑掃一番后,少女下山去采買熏爐用的天澤香。雨已歇了,圩場里熱火朝天,草棚里擺著團餅粗茶、青白鹽與捆好的魚蟹,人頭像鍋里燉的稠粥米粒,挨挨擠擠。少女一身白麻衣衫,正低頭揀香,卻忽聽得耳旁傳來一聲大喝: “女賊!納命來!” 話音方落,斜刺里沖出幾個黑衣蒙面人來,手持鋼刀,刀光猶如雪片,唰唰幾下劈向少女! 見陡然生變,少女卻不慌不忙,她微一扭頭,便伸出手中拿著的兩枚線香,竟輕而易舉地將那厚重鋼刀夾住。 四面驚聲大起,行客們惶恐退去。另一個黑衣人直沖上前,卻被她準確無誤地扇了一掌。這一掌打得那黑衣人天旋地轉,兩眼火辣,當即滾地痛嚎,原來是那少女手里捏著把多伽羅香粉,竟乘機塞進了他眼里。 “女賊?哪兒來的女賊?”少女東張西望,口氣卻仍平淡,“予我錢財,我替你們捉來?!?/br> “叫的便是你!”有黑衣人青筋暴起,跳腳道,“你個娼馬子!賤人!殺了新野鄧氏之后,還想走脫?” 那白衫少女卻搖頭,“我不叫娼馬子,也不是賤人,你們是不是尋錯了人?” 她目光恬淡如水,倒真教黑衣人們動搖了一瞬。有人嘀咕道,“莫……莫非真認錯啦?” 可他們從腰間抽出畫像,對著那女孩兒一看,卻發覺眼耳口鼻俱能一一對應。就在這間隙,那少女忽而動作如疾風迅雷,將草棚毛竹踢斷,抄在手里,竹竿如出水蛟龍,呼嘯而出,將黑衣人們攔腰打翻。 “是啊,認錯了?!?/br> 少女叉著腰,說。 “告訴你們,我是天穿道長,才不是你們要尋的人?!?/br> 宋家囿苑之中,花開滿園,淋漓簇沓,如鋪艷黃錦毯。湖中亭里,一群白須老者正吃著酒。 “放肆!”突然間,一閃緞衣老者猛然摔杯,“黎陽天壇山的那女娃娃,簡直是狗膽包天!” “不錯,那小妮子粗通道法,略懂劍意,便恣意妄行,老夫等怎可任其為非作歹?黎陽世家,真無一個鎮得住她的么?”另一老者撫須道,“說來,這女子姓甚名甚,是何方人家?” 眾人對望一眼,皆在對方眼里看見了疑惑之色。有人支吾道:“聽她自稱,似……似是叫天穿道長?!?/br> 一暗花緞衣老者道:“好,五日后我集靈都觀山居道士,去滅她威風!” 另一圓頭老人說:“山居道士還不成,需天真道士方可。老朽聞尋常修劍道之人,窮其一生興許都未能煉化仙劍。而玄風道人道高德厚,如今可馭仙劍兩枚,更是舉世無雙,不如請道人出山,震她一震!” 有人面露難色:“這玄風道人架子頗大,不知拿八抬大轎去請,以天山的澡雪金蓮去換可能央他出手?” “一朵金蓮不成,興許需七朵?!?/br> “七朵便七朵,”閃緞衣老者rou疼地摸著袖袋,“那妖女敗壞世家名節,對高門昆裔隨意踢打,倘能使她氣焰得挫,那也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