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你是意思是說,”左不正從緊咬的牙關中一個一個字兒往外蹦,“我也會被當作鬼王的餌食?而三姊……只是比我略早一些被送去?” “左不正,你生來便無寶術,又怎能教卑人為你負弩前驅!”七齒象王略重了口氣,“不過,你也略寬心些罷。你那三姊身懷‘十秩不腐’的寶術,割傷了手腳,傷會自個兒愈合,不會輕易喪命?!?/br> 為了養活一只鬼王,七齒象王竟將左家子嗣當作祭品,叫他們接二連三地去送命? “那可是鬼王!”頭腦中似有一根弦猝然迸裂,左不正懷著滿腔怒火,高聲叫道。 “不錯,那是為鑄神跡,注定要被左氏打倒的鬼王!”七齒象王哈哈大笑,臉上的每一道褶子里似都浸滿了險惡,“不若這樣罷,賢侄。你若是想前往辛孃堰探望你那三姊,姑父也不會攔著你。你只有兩個選擇,去教那鬼王多納一妾,或是殺了它?!?/br> “……殺了它?!弊蟛徽?。 “是啊,你若是想救你三姊,便去殺了那孽鬼罷!只要殺了鬼王,你便能成就神跡,實現左氏夙愿?!逼啐X象王笑道,“不過,你并無寶術,毫無天分,也能在鬼王面前活過三息么?” “能!” 怒火燎遍了心原,左不正的眼里似噴灑著黑云猛雨,她的口中突而爆發出一聲短促的怒喝。少女收刀入鞘,恨恨地盯著象王與冷山龍。如今的她尚還弱小,無力傾翻其家主之位。 她猛然轉身,踏過檻木,將那兩人的身影甩在身后。不知何時,外頭已然天陰地暗,雨腳宛若繅絲,織亂了一湖波光。七齒象王在房中冷笑,像唧唧的蟲吟。 “那便去吧,左不正,傾盡你的全力。你究竟是璞玉還是頑石,便讓卑人拭目以待吧?!?/br> —— 辛孃堰是一道壅水的高聳土壩,傳聞此處常有蛟龍出沒,亦有河神鎮守,每歲時有鄉民來此燔燒黍米,宰殺豬牛敬獻神靈??扇缃襁@兒卻多了只孽鬼,犧牲祭品中又須添上一項人rou。 左不正入了山。這兒的村莊里戶戶房門緊閉,褪色的年畫耷拉在土墻上,條幅打了卷兒,在風里呼喇喇地哆嗦。四處都似無人,潮潤的苔氣里卻似是彌漫著濃重血腥味。 左不正心頭如有鼓擂,咚咚響個不停。撥過蔓生的荒草,蟲豸驚飛四竄。眼前鋪開一片如鏡白水,映著天邊火燒一般的萬里野云。 水邊有一祭壇,一旁散落著令旗、大鼓與武執事的金瓜。血跡蜿蜿蜒蜒,從水邊爬到左不正腳下。一剎間,左不正膽寒發豎,猛然抬頭,卻見一巨大黑影盤踞水畔。 ——那是一條獨目的人面巨蛇。 猛烈的寒氣突而襲上四肢百骸,左不正像凍僵了一般,杵在原處。 她曾在古籍中閱過,那是來自鬼國的蛇民,流傳至今世,已然坐擁鬼王之力。水面泛起不安的轂紋,左不正略略一望,繼而心頭狂震。水下藏的皆是宛曲的蛇身,這巨蛇興許有數里之長。 那人面蛇大張著口,口唇縱向裂開,流涎如溪。它在埋頭吃著祭臺上的一物。那咀嚼聲頗為教人不快,骨裂聲混著撕裂皮rou聲,左不正緩緩接近,卻猛然瞥見幾枚手指落了下來,掉在祭臺下的血泊里。 一陣莫大的恐懼突而攫住她的心頭。 她前行一步,巨蛇正埋頭進食,無暇搭理四周動靜。于是她望見了祭臺上的一片殘肢,血rou模糊,已然不成人形。巨蛇將其開膛破肚,臟腑在料峭春寒里仍冒著熱氣。殘破的紅布片簌簌落下,上面依稀能辨出一對兒捻金線鴛鴦,那是喜服的碎片。 左不正手中的刀掉了下來。 她認出來了。供奉在祭臺上的并非清酤豚rou,而是她的姊姊,左三兒。 天頂仿佛猝然崩坍,滿世界掀起晦云暗雨。心口劇痛難當,她仿佛要咬碎臼齒,彎身抓起刀,像野獸一般嗥鳴,不管不顧地沖上前去。巨蛇發現了她,長尾一擺,掀起大如屏扇的水花。月兒棲落在河帶之上,日頭攀上千峰之首,一人一蛇在水旁廝殺,難解難分。 左不正斷了手骨,肋骨也折了幾根,鮫甲半裂,虎口流的血染紅了劍格。清溪化作濁水,整整三日,重巒間似回蕩著如雷的轟鳴。待到第三日,她終于拖著疲憊之軀,斬斷巨蛇頭顱,血水漫江,像融化了沉落的夕陽。 左不正遍體鱗傷,渾身浴血,仿若惡鬼。她踢開蛇骨,涉水而行。走到岸邊祭臺前時,她惶然佇立。 祭臺上只有一片模糊血rou,從其中她已然認不出她姊姊的模樣。曾替她挽過發、繡過萬字紋香包的巧手被咬得坑坑洼洼,那顧盼生輝的艷麗明眸全然不見蹤影。初離家時,三姊一定是著紅緞繡金喜服,手纏銀鐲,敷香抹脂,欣喜地乘轎離去。而如今的她卻凄零散落在泥地里。 左不正解下外甲,小心地將那殘軀收攏入鮫甲之中。小時候,姊姊常背著她在山城中漫行,而如今的三姊卻被鬼王啃食得只剩小小的一點,連一只手都可輕易抱起。 左不正帶著鮮血淋漓的鮫甲回了左家。 她吩咐管事婆子備好天蠶絲、淬血的銀鍍金針,悶在后院里,屏退下仆。她握刀的時候多,不曾做過女紅,可如今她卻只得埋頭穿針引線,一針針將三姊的皮囊縫起。 因有寶術“十秩不腐”在,三姊的心仍在跳動,可是被鬼王吞噬的身軀卻不會復生。左不正尋來一具早夭女童的尸軀,將三姊的部分放了進去。所剩的殘rou不多,連一個小女童都難以填滿。巨蛇吃掉了半只頭顱,因而三姊的神智遲遲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