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我想變成甚么人都成么?”左不正呆呆地問,她抹了把淚,突而一下撲入三姊懷中,“那我想……變成像三姊這般好看、溫柔又厲害的人!” “你不必做像我這樣的人?!比⑿Φ?。 “那我要做甚么樣的人呢?”左不正不服氣地撇嘴,“在我心里,三姊便是這天下頂頂厲害的人,沒人會比三姊好!” “你只要做左不正便好?!?/br> 東風舞過滿庭松竹,嫩柳萬縷千絲,在月色中搖蕩。三姊微笑著將她輕輕拉開,摩挲著她的發頂,眼中似灑滿了涼天星辰,粲然生光?!版㈡⒉恢阃髸蔀樵鯓拥娜?,但卻知道——” “——左不正定會自由自在,所向無敵?!?/br> 左不正入了浮翳山海,那里是群蛟逡巡、精怪盤桓的險地。她在山腳搭了間草棚,在其中挑寒燈,披雨雪,歷十度霜,苦練千余日夜。 萬疊落紅化作塵泥,漫山紅葉連作嶂陰。歲月流逝,她漸得刀中精竅。于是她漸而領悟,若拋卻妄心邪慮,將心與刀鍛作一體,那刀法便會如天授地生。 她斬了在衛水中化作厲虐的梁龍,將興風作浪的雙角龍打了個骨斷筋折,拖著龍尾回了滎州。數年未歸,滎州里新蓋了幾座粉墻大戶,左府東南角的大門敞著,捧著繡花被面、檀香喜服的下人如流水般進進出出。院里放著只八抬花轎,不少吹打人在槐樹下歇腳。 左不正見了那光景,理了理亂發,背著刀走上前。仆役們見了她,先是一愣,旋即惶恐地叫道:“四……四小姐,您怎么回來了?” “我回自個兒家,也要同你們稟報么?”左不正環視四周,“今兒府里有喜事?是誰要出嫁?” 那下人對她點頭哈腰,“是,是。今日三小姐出嫁,方才已進了夫家門了?!?/br> 左不正愕然,“三姊出嫁了?”她心里莫名地有些悵惘,又指著那花轎道,“既然如此,這轎子為何這么快便回得左府來?明兒還有會親酒,姊姊還要搭這轎回來的呀!” “因為……三小姐不會回來了?!蹦窍氯苏\惶誠恐,不住抹汗,道。 心里像有塊沉甸甸的巨石兀然墜落。左不正問,“不會回來?這事甚么意思?” “唉,咱們聽的也是家主大人的吩咐!三小姐嫁的是辛孃堰里的孽鬼,那鬼膂力無窮,兇神惡煞,還會食人血rou。象王大人畫了九獄陣,將其召了出來。那鬼說,咱們州里每歲都得送一女子去作祭,家主大人便許了?!?/br> 那下人抖著口唇,道。 “家主大人說,讓三小姐當第一回 的牲祭,去做……鬼王的新娘?!?/br> 第三十五章 苦海無邊岸 左不正瘋也似的沖入了后院。 她方從浮翳山?;貋?,蓬首垢面,一件披風衣已綴滿補丁,腿繃上泥點子斑駁,草履踩過磚墁房廊時留下了一個個黑腳印。 三姊住的后罩房掛了鎖,一片死寂。左不正用刀柄敲斷了鎖,闖了進去。熟悉的迦南香如淡煙云水,清冽地在房中流淌。闊別數載,室中陳設依然宛如當年。三姊仿佛尚未走遠,鏡臺前放著件未繡完的柏菊夾褂,一只挑花羊布偶放在一旁,左不正顫著手拿起來一看,那布偶身上套了件黃緞子小單袍,背心上繡著個“四”字。布偶的兩只眼圓溜溜的,略有些上挑,像極了頑皮時的自己。 左不正望著那布偶,不知何時,淚水已然蒙上眼簾。這是三姊留給她的,她在三姊心中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小孩兒。 交窗半敞著,簾櫳輕蕩,綠溶溶的樹影像一池碧水。她望著窗外的彩繩秋千,仿佛看到年幼的自己踩在木板上搖蕩,三姊站在她身后,微笑著輕輕搡她,她乘著清風蕩起,快活地大叫:“我飛起來了!我飛起來了!”三姊也會笑盈盈地道:“不正要飛走啦!” 往昔的記憶忽如泡影般破滅。鶯啼落花之間,林中寂寥無人。在外歷練數載,她果真像一只小燕兒般得以飛離滎州這樊籠,可當初將她輕輕托飛在風里的姊姊卻不在了。 回到正房時,左不正二話不說,將刀抽在手里,踢門而入。正房里未點燈,像有烏云籠在頭上,暗慘慘的一片。一片昏暗里,七齒象王坐在紫檀壽字紋椅上,捧著白釉茶盞,微笑著吹茶。 左不正提著刀,咬牙切齒地入內,道: “姑父,是你送走三姊的么?” “賢侄,你回來啦?”七齒象王故作驚喜地道,滿臉的rou挨擠到一塊兒。他攤掌示意,“快請坐,請坐!” 左不正一腳踢開他身前的紅木桌兒,恨聲道:“我沒時間與你說這些客套話!你知辛孃堰是甚么地方么?你竟召了鬼王,還將姊姊送給它當新婦!” 她一躍而上,金錯刀光宛如天際清曙??上н€未逼到象王跟前,一股狂風便突如其來,自天頂墜下,將她狠狠撞開。 一桿白蠟槍兀然橫在眼前,一個頎長身影自黑暗里浮現。那人臉覆龍首銀面,頭上生著被截的一角,眼里似帶著熏天寒意。 左不正見了他,渾身格格戰抖。她知道這家臣常隨行象王身側,神出鬼沒,身手驚人。如今的自己全然不是他對手。 “這都是命啊,賢侄?!逼啐X象王也不再同她說些打誑話,慢悠悠道,“左氏的人注定要為鑄神跡而劬勞。你的兩位兄長如此,你的姊姊也注定如此。他們力不能逮,便只能成為鬼王的餌料。鬼王會吃了他們,活到左氏中出現一位能刈其首級之人的那一天。到了那時,那人殺死鬼王,便能為左家成就神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