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易情笑道:“不信?!?/br> “為何?”象王咄咄逼人地發問。 “因為大司命是個大騙子,他連自己的話大抵都是不信的?!币浊檎f,他垂下眼睫,話音里有低不可聞的嘆息,“又為何能教別人相信呢?” 第十章 鴛鴦錯比翼 兩個身影一前一后地穿梭于香樟林間。山陂上草木萎黃,木樨花已謝,只余枯枝。 一片黯淡蕭索間,女孩們的錦緞繡衣格外艷麗,像兩只翩飛的蛺蝶。一個小女娃在前面跌跌撞撞地跑動,另一位俏麗的少女則緊隨其后,笑盈盈地道: “三兒,你真慢,我要捉住你啦!” 落葉鋪了一地,與赭色的干土混在一起??萘值闹﹁鞠衩芗慕浢},向白而冷的天穹伸展。小女娃穿過踩過衰草,臉上卻全然不見驚惶神色。她趔趄地跑了幾步,卻跌倒在地,骨碌碌地在草叢里滾了一周,沾了一身草屑。 左不正趕忙奔過來,心疼地扶起她。三兒的手擦在小石子上,蹭破了皮,左不正吹了吹她彤紅的手,擔心地問道:“痛么?” “痛?!毙∨廾鏌o表情地道。 “哪兒痛?”左不正問她。 “姊姊。痛?!比齼簠s說不出來何處疼痛,只慢慢地道,“我。痛?!?/br> 若是尋常的疼痛,meimei絕不會翻來覆去地念叨。是摔到了骨頭么? 左不正小心地將她的衣袖捋起,只見她一只手上淤青遍布,另一條瘦弱的手臂上纏著一圈圈細布。細布已吸飽了血,有些地方已結成黑紅的硬塊。左不正看得心如刀割,顫聲問: “他們又割你手上的rou了?” 小女娃點點頭,又搖搖頭。她緩慢地抬手,手指碰上紐襻,費了老大的勁才解開。刺繡裙子滑落在地,刺骨寒風里,她只著一件桃紅抹肚,露出纖細的手腳。那本該藕白的手臂、雙腿上遍布刀傷,皮rou翻卷,正汩汩流著血。血水如蛇,從她身上垂落,游進地里。 “痛?!比齼赫f,“身體。痛?!?/br> 左不正怔住了。 她的眼前似是閃過了一幕幕光景:厚重的鐵門緩緩掩上,小小的女孩兒被放在石臺之上,無數刀尖刺破她的皮rou,鮮血奔流。 少女渾身顫抖,眼目彤紅,想要伸手去將這遍體鱗傷的meimei攬進懷里,可在望見小女娃身上的猙獰傷口時,她又似被燙著了一般倏地將指尖縮回。 寧謐的湖面泛起微瀾。左不正將細布纏好,緩緩拾起金絲刺繡裙,給小女娃穿上。三兒很安靜,仿佛這些可怖的傷痕不過是衣裳上的補丁。左不正牽著她的手掌,咬緊牙關, “不會痛了,三兒,往后你都不會痛了?!?/br> 左不正喃喃自語,眼中閃過狠戾之色。 “我不會要左家再逼你鑄神跡,要成神者——我一人足矣?!?/br> 少女抱著女孩兒走到湖邊。白草上覆了霜,像交錯堆壘的玉條。湖面寒霧彌散,望不清對岸。三兒很平靜,傷痛沒在她神色里留下一點漣漪。她只是靜靜地望著湖中的倒影,仿佛那是她憧憬的另一個世界。 三兒指著枝頭欲墜的黃葉,道:“姊姊?!?/br> 左不正抬頭,又聽她道:“荒年?” 少女笑了,輕輕摟住她,道:“不是荒年,只是冬天到了。等再過幾月,孟春來臨時,你要看的梅花、杏花又會開啦?!?/br> 三兒說:“春天?”她搖搖頭,“不來?!?/br> 她的神情無波無瀾,左不正卻看出了其下隱藏的巨大的痛楚。三兒是左家用以鑄神跡的祭品,她這位meimei常年遭到族人凌虐,身上常無一處完好皮rou。 少女攬住她,三兒則摟緊了羊布偶。少女在女孩兒耳旁輕聲細語:“不,三兒的春天會來的?!?/br> “若是它不來,”左不正說,“我便把刀架在它脖子上,要它滾過來?!?/br> —— 湖心亭中,寒風凄凄。 瓷碗里的茶末已澆了熱湯,裊裊煙氣彌散。湖上一片茫白,像一張不曾寫畫過的白麻紙,林木在霧里遠遠矗立著,如幾點灑落的墨痕。朦朧的水霧里,一位頭戴象王銅面的臃腫男子與白袍少年相對而坐。 沉默已然持續了許久,亭中一片死寂,馬褂木葉垂落湖面的滴答聲清晰可聞。 象王緩緩旋著手中茶盞,蹙眉道:“侄女婿,方才你說——大司命,是個騙子?”他抬起頭,銅面后的目光如利刀。 那白袍少年微笑,“難道不是么?他執掌九州壽夭,信誓旦旦地說要將福運澤被世人,可到頭來這話一個字兒也沒實現,他不是個騙子,又是甚么人?” 七齒象王雖仍在笑,可額上卻已出了層薄汗。他不想這少年不僅目無尊長,且言辭犀利,似是全然不將大司命與他放在眼里。 “對了,姑丈人,小婿有一事欲要相詢?!币浊楹龆掍h一轉,眉關緊鎖,發問道。 象王略略穩了一番心神,正襟危坐,微笑頷首,“侄女婿請講?!?/br> “方才在這里坐著的那八九歲的女娃娃,究竟是何人?”易情問。那空洞如偶人的女孩兒給他留下了極深印象,那踉蹌的步伐、布滿淤青的腕節、無法連綴成句的言辭,皆叫他心中隱隱不安。 象王呵呵笑道:“侄女婿,你莫非是有童子之好?那是左不正的meimei,如今還未長開,是不成的?!?/br> 易情皺眉,說:“我先前瞧見,她手上有許多傷,這是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