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易情狠狠剜了那鳥兒一眼,三足烏自作聰明,卻以為猜透了他的心思,咧著嘴,笑得愈發猖狂。 祝陰蹙眉道:“是呀,師兄大名不就是叫‘文易情’么?這早是觀里眾人熟知的事。他們如今雖已忘卻,可祝某卻仍記得一清二楚?!?/br> 緩了一陣,喉間痛楚漸平,易情喘了口氣,又道,“我不是想說這話,我是說,我便是你要見的大…” 縛魔鏈忽如烈火般guntang,緊縮的鏈身扼住了他的脖頸。易情低低痛呼一聲,他本想說“大司命”這仨字,不想這依然涉了禁制。像有刀片子在喉中切磨,他出了一身冷汗,痛苦不已。 “師兄究竟想說甚么話?”祝陰眉頭擰得更緊。 三足烏又叫道:“他想說,他是你小子要見的‘大師兄’!” 易情都要沒氣兒瞪它了,可三足烏卻在呱呱大笑,偏覺得自己聰明透頂,體貼入微,有些話不消易情說,它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 祝陰更聽得莫名其妙,道:“這不也是自然的么?師兄早祝某入無為觀,又是首徒,當然是祝某的大師兄?!?/br> 斜陽隱入樹梢,天邊只余下些微的黯光,像灰堆里暗紅的火絲。易情氣喘吁吁,冷汗涔涔,過了許久,方才將手自頸中鐵鏈上垂下,跳起來氣惱地道: “罷了,罷了,不與你說了!” 他抖了抖背上包袱,趔趄著轉身,白了祝陰一眼,道,“你好自為之罷。等你殺盡天下妖魔,再去央求你那神君見你一面罷。我走了?!?/br> 祝陰在他身后背著手,冷聲道,“慢著,您還沒將方才的話說清楚呢。甚么叫——‘祝某已見著了神君’?” 白袍少年在山徑上慢悠悠地止了步,側過臉,望向祝陰。這小子在極力掩飾內心的慌忙,故作鎮定,實則兩腿都在微微戰栗。 易情道: “嗯,方才你還有見他一面的緣分。不過嘛,現在已經沒了?!?/br> 說罷,易情便抬腳踏入一片暮色中,頭也不回地往山下去了。 —— 夜幕垂臨,暗色淹沒了落日殘霞。 易情拄著槐枝,踉蹌著在山路上緩慢前行。他挎著行囊,懷里揣著三足烏。鳥兒在他懷中不安地旋著腦袋,輕聲道:“喂,易情?!?/br> 白袍少年低頭看它,烏鴉說,“你說,我等會兒會不會忘了你?你劃斷了緣線,我總有一時會忘記你,就像那道觀里的人們一樣?!?/br> 它的眼瞳鮮綠,透著光,像夏荷上滾動的清露。易情想了想,道,“那我便走三步,要是三步之后,你將我忘得一干二凈,我便將你放飛進林里,你說好么?” 烏鴉點頭。于是易情踩著荒草走了三步,垂頭問它,“現在還記得我么?” “記得?!?/br> “那便再走三步好啦?!币浊檎f著,又走了幾步,問它道,“現在呢,有沒有忘記?” 三足烏依然搖頭,“還記得!” 他倆一路走到了山腰,易情累得氣喘吁吁,吐著舌問它,“喂,現在你忘了么?” 烏鴉嘎嘎大笑,“老子可將你記得一清二楚!” 易情與它相望,突而笑了,將它重新在臂彎里抱好。烏鴉毛茸茸的,溫熱如火,像裹著裘皮套的小手爐。他倆又變回了一開始時的模樣,一個小叫花與一只煤球樣的鳥兒流落在凡間各處,過得貧苦卻快活。 走過黑黢黢的石泉,穿過葳蕤的松林。遠方磚木房上的炊煙未散,像有輕紗籠罩。一面走,三足烏一面道:“說起來,你還是好心了些?!?/br> 聽它這樣說,易情歪著腦袋,似是有些不解。烏鴉說:“你就這么放過了那紅艷艷的混蛋?他欺負了你那么多次,你還沒打回來,卻又下山啦!” 它說的“紅艷艷的混蛋”約莫是指祝陰,易情笑道,“他也幫過我幾回。我是寬宏大量的神仙,大人不記小人過,便懶得去打他了?!?/br> 三足烏不服氣地道:“哼!他幫過你的時候屈指可數,可他欺侮你的時候卻多如繁星!”這些日子,它聽易情說了這段時日里發生的事兒,得知他與祝陰曾有過一場生死攸關的鏖戰,而祝陰曾向他痛下殺手過百來回。 易情在心里數了數祝陰幫過自己的時候,果真寥寥無幾。但他搖搖頭,“在去大梁時,他從鬼王手下救過我幾回。而且,前幾日的那夜里,他也算幫過我一次?!?/br> 烏鴉尖叫:“可他救你,不過是為了騙你上鉤,要你對他放下戒備之情!” “救了便是救了,哪兒分甚么真心虛情?”易情搖頭。 他想起在大梁城中那時,于鋪天蓋地的細蠛和鬼王巨掌之下,祝陰將他遠遠踢開。在堂屋前的那個月夜里,祝陰又曾噙著淚與他告別。寒雨染遍天壇山頭,祝陰曾向靈鬼官眾屈膝下跪,求他們留得自己一命。 那懇切的淚花,還有那浸透了濃重哀愁的笑靨,時時讓易情心有不安。他重活了數百次,每一世的祝陰都處心積慮地想著要害他么?還是說,有那么一二回,祝陰確是為他豁出性命,為他獻身? “而且,他沒對除了我之外的人動過手?!币浊檎f。 三足烏抗議:“我分明聽說,他是不是會使一場古怪黑雨,將咱們血rou融化?那小子是不是曾這樣干過,害了老子性命?” 易情說:“那次倒不是他動的手,是他那渾球兒便宜兄弟白石。人心乃寶術所蘊之處,那一回,有個叫白石的靈鬼官見他替我求饒,認定他與我同流合污,便挖出了他的心,動用了他那能下黑雨的寶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