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聽見了?!碧鞎f。 它聽見易情的心仍在有力地搏動,仍舊生機盎然,死亡的藤蔓尚未纏上它。 “是呀,你好好聽著,往后也得一直聽下去。你若聽得煩了,有本事便來掐滅它?!?/br> 白袍少年忽而猛進一步,伸手狠掐住天書的手臂。天書驚愕不已,卻被抓了個正著,無處掙脫。紙屑從指縫中流泄,人形在他手下一點點潰散。 花白的紙片散落滿空,又倏然落下,像一場驟雨。煙墨山水之間,墨痕如枯藤一般迤邐蜿蜒,漸漸失了初時的形狀。世界像被敲裂的冰面,裂痕如蛛網般漫散,明光一片片被剝離,露出底下的黑暗。 “只要我的心仍在跳,我就絕不會屈從于你與命理?!?/br> 易情朝它威脅似的一笑,露出森然利齒,說。 “你給我…記住了?!?/br> 第六十章 紅線兩人牽 入門比試過后三月,無為觀中的一切都復歸尋常。觀里多了一個文易情,似乎對眾人的生活無甚影響。天穿道長起先派他與祝陰一齊下山除三尸鬼,不想這倆倒霉蛋碰上了鬼王。易情重傷而歸,祝陰亦為未能護好師兄周全頗為自責,日日為給易情熬藥、備飯食而奔波勞頓。 無為觀在朝歌仙門之中雖小有名氣,卻不算得正兒八經修道的宗派,只因觀中眾人連糊口都難,甚么仙法、神通都不得閑去修,能學成辟谷之術已成他們頭號大事。 在這段時日里,天穿道長叫迷陣子發力耕好觀田,將觀中十畝瓜果照料妥當,又將其余人召集而來,會了幾位紳士校尉,向他們乞了些修葺神像的資費。 待手里有了些銀錢后,天穿道長摸著袖中荷囊,忽而道:“今夜咱們擺一桌好菜,慶賀一番罷?!?/br> 秋蘭正坐在檻木上,拿擇來的草藥合著土搓泥丸子。她身旁已擺了十幾只藥泥丸子,拿去廛市里賣,一顆能換兩文錢。入了門后,她沒修到道法,倒學了手好和泥的功夫。聽到今夜有好飯菜,她開心地仰頭問道:“師父,有甚么好事值得慶賀呀?” 她嘴甜,入了天壇山后像牛皮糖一般黏在天穿道長身邊,“漂亮jiejie”、“神仙師父”地叫。不知怎地,天穿道長似是也愿收她作徒。 天穿道長低頭看她,“你是新弟子,文易情也從天上跌回來了,這算得兩件喜事。雙喜臨門,難道不值得賀上一賀么?” 微言道人在喜滋滋地點數著從鄉紳那兒討來的銀子,罷了,他掏出汗巾子,細細地將銀子裹上,打了三個結,小心地收在胸前,道: “要怎地賀都成!嘿嘿,老夫先前在祖殿前的松樹下偷埋了一壇巴山清酒,一直舍不得吃,就是怕遭天穿念叨。若是今夜擺桌席,老夫這便將它挖出來!” 白衣女子收了紙傘,抽了一記他的屁股,說,“吃酒誤事。貪戀杯中物,便成人下人。若是在平時,我是斷然不許的,不過今夜…” 胖老頭兒眉花眼笑地問:“今夜如何?” 天穿道長神色無變,唇角卻微勾,微略的笑意如冰泮雪融一般浮現,“…今夜允你小酌上一杯?!?/br> 微言道人歡天喜地,立馬提著土鍬去祖殿旁挖陶壇子去了,祝陰隨著迷陣子去給寺田里的椒豆耕土。秋蘭搓好了土藥丸子,去寮房里尋裹丸子的油紙。眾人如鳥獸狀散,只留下在槐樹下駐足的白衣女子。 寒陰白霧像帳紗一般垂在山間,石階上傳來雨落般的足音。天穿道長抬頭,正恰望見有人登上石階,朧朧霧水里現出一片薄影。 易情拄著青藜杖,緩緩踩上青石板。 那壽杖是從微言道人那兒竊來的,他撐著杖條,腳步不穩,像一個學步的孩童。今日他如改頭換面了一般,束好了發,洗凈了面,蹬著飛鳧云履,著素袖羽服,一道白綾將左眼縛起,渾身凈白如雪。日光落在他身上,映得人如無瑕美玉,倒有幾分神仙模樣。 只是他余下的那只眼暗沉無光,像翻涌著nongnong漆墨。待踉蹌著踩上石階,走到天穿道人跟前,他才揖了一揖,道: “弟子叩見師父?!?/br> 天穿道長面不改色道:“既然說是‘叩見’,怎地不跪下來,給我磕幾個響頭?” 若是在常日,她說這樣的話,定是會引得易情擠眉弄眼,道上幾句俏皮話的,但今日不知為何,易情只略略頷首,面色如霜,低聲道,“弟子在山路上跌了一跤,腿腳不便,還望師父海涵?!?/br> 白衣女子打量著他。她這弟子回觀后十分古怪,動不動便往身上添傷,先時喊著頭痛,后來又磕到了眼,如今卻將腿腳給崴了。 “痛得厲害么?要不要微言道人為你開劑療傷金津?”她問。 易情搖頭:“不必勞煩微言師父,皮rou小傷罷了,不足掛齒?!?/br> 天穿道長沉吟片刻,轉身往草叢里踢出一支笤帚,道: “你今兒若是身子無礙,又得閑,便將咱們觀內的寢寮給掃了,每一人的都不要落下。雖說還未到年關,可今夜咱們要擺席你與秋蘭入觀,今日便算得你們正經入無為觀第一日,天壇山里總歸是要有個新氣象的?!?/br> 白袍少年彎身撿起笤帚,淡淡地點了點頭,將青藜與笤帚攥在手里,一瘸一拐地回身欲走。 “文易情?!碧齑┑篱L忽而出聲喚他。 易情回頭,天穿道長的目光在他身上游移,道:“你今日怎地…”她沉默稍許,總算從腦海中揀得一個詞兒,“…不同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