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微言道人一屁墩滾在丹爐旁,又因被火燎到,燙得蹦了起來?!鞍ム?,老夫的娘親誒!” 迷陣子也被嚇了一跳,吹的鼻涕泡破了,趕忙拖著步子躲到微言道人身后,“道人,您娘親生成這樣呀?” 又疑惑道,“這天壇山上怎地會有水鬼,咱們不是布過陣法,貼好了幻法符和穢跡符,不教鬼怪入內來么?” “沒眼力的蠢崽子!你道爺生得這般白凈,怎地會是從它肚里鉆出來的?”微言道人朝他唾了一口,卻也納悶非常。若是穢跡符仍在,尋常妖魔不得入內。莫非是有人存心破壞? 耳旁傳來枝葉簌簌搖動聲,兩人抬頭一望,卻見鬼影重重,像土墻般圍著他倆。 微言道人汗流至踵,趕緊拍著迷陣子道:“快,快!去看靈官殿便的穢跡符是否還在!” 這時卻聽得一旁有人道:“不必去看了?!?/br> 兩人扭頭一看,卻見蒼松下倚著一人。著一件破爛臟污的白袍,厚布裹著一只眼,正叉著手,笑吟吟地看著他倆。 易情倚在樹邊,兩指挾著一枚塌軟的黃符。那符咒正是穢跡符,拿在手里時猶如烙鐵,將他指腹灼得一片焦黑,可他卻仿佛毫無所感。 微言道人大駭:“易小子!你怎么在這兒?” 又望望易情手中的符箓,渾然摸不著頭腦,“你…你手里那符,是將靈官殿旁的穢跡符撕下來了?為何要如此做?” 靈官殿的穢跡符鎮守著天壇山,若有法箓,便不會教邪穢入內。 白袍少年忽而笑了。那笑容被微言道人瞧在眼里,竟有些心驚rou跳。分明是平和的微笑,卻似雜了分邪氣。 “不為什么,”易情說,“我只是覺得,好玩兒?!?/br> 第五十六章 紅線兩人牽 自那日以后,天壇山里便似是多了個混世魔王。 易情跑遍了山頭,將穢跡符都撕了,撇在地上,任水鬼上岸橫行,怨魂四下游蕩。他還扛起手斧,哼著小曲兒,將石階旁的細弱桃木砍了,桃枝捆進后廚灶里燒火。一時間,天壇山上鬼氣森森,魅影重重。 眾人不知他是犯了甚么病,下了山歸來后便性子大轉。明明是重傷之軀,卻比猿猴還善上竄下蹦,終日里逮他不著。有時卻能在藥廬望見胖老頭攆著一個臟兮兮的白影,大叫: “易小子,將老夫的大金丸子還來,還來!” 若是定睛一看,便能望見那人影是個清瘦的小道士。著一身布泥點子的滿素布單襦,素裈扎著褲腿,赤著足飛奔。易情散著發,嘴里叼著只落灰包子,靈巧地攀著槐枝翻了個筋斗,兩腿一夾,倒懸在樹梢,口齒不清道: “甚么大金丸子?我在你丹爐里掏了半日,只尋到只你藏起來的rou包子!” 微言道人一路追著他,氣喘吁吁,禁不住哇哇惱叫。這小子變壞后,便時而來偷他飯食,他偷藏的醬蘿卜、白面蒸餃,常被易情咬了去。 非但如此,這廝還愈發變本加厲。如云的女客虔心而來,用靛白的帕子掩著羞紅的面,入了月老殿進香。天穿道長在那處立著,吩咐易情為她們在天書上畫紅線,從而為觀里掙幾個子兒作飯錢??梢浊閰s只攤開天書,笑吟吟地道:“有緣千里能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連心上人的面都羞見,怎地能有緣?” 說著,便用指頭一抹,指尖彌散出如煙水墨,竟在那本就淺淡的緣線上狠畫一記,將緣分斷了。 眾女客哭天搶地,有人甚而似噬人瘈狗,將他破口大罵,欲撕扯他衣裳,將他按在地上揍個鼻青臉腫。幸而易情腳底抹油了似的,跑得極快,一溜煙便沒了影兒,只余香客們對他瞪眼齜牙,卻也無可奈何。 這段時日里,這廝畫了許多鬼畫符,符肚里畫的都是一張鬼臉,密字像一團麻線。畫罷了竟還肆意張貼,攪得眾人心神不寧。迷陣子下山建醮,他跟在后頭,將已羽化的修士的棺槨掘開。行科教時,他亦尋來椒漿劣rou,大吃大喝,將蒙在欲開光的法像上的紅布扯下,當作被兒蓋在身上,爛醉如泥,呼呼大睡。 微言道人與迷陣子因發瘋了似的這廝叫苦不迭,天穿道長雖面色不改,卻也悄然蹙起一對秀眉。 祝陰卻對易情的這些行徑無一置喙,他還是同往時那般,每日早起劈柴,燒火,熬藥,切菜,將盛著粥菜與藥湯的木托放在易情的茅屋前。 易情回回只啃掉了半只雞腿,將藥碗倒扣在地上,發苦的藥汁流進土里。祝陰見了后,只是默默地撿回,到了正午時分,又會盛一碗新的藥湯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每一回見他,易情都對他無甚好臉色,甚而惡語相向。叫他“滾”,“到一邊去”,祝陰卻也沒反駁,抿著唇,像是被縫上了嘴巴。 清風拂過翠嶂碧峭,天壇山中云氣渺渺。 松林旁有一小池,映照蒼穹,收蘊天光,宛若一只靜靜凝望穹宇的眸子。一片敗花衰草間,有個單弱的人影正垂頭冥思,唇間銜著樟木葉,斷斷續續地吐著氣音。 那時斷時續的虛音連在一塊兒,竟也織成一曲請神調。只是這調子稀奇古怪,時而有步虛聲,時而似誦經音,但不變的卻是其中凄婉哀思,聽來如針砭骨,似墜冰淵。 易情靜靜地吹罷一曲,四下里林葉簌簌而落,風送清寒。 虛影在他身后浮現,紙屑如星如點飄舞,匯作人形。天書道:“你不去想怎地對付靈鬼官,反來這兒閑坐,有甚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