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易情說,“因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不過我已是妖鬼了,這話聽來也算得句廢話??傊?,你記得我曾說過這話便是了?!?/br> “白小弟,抹干凈脖子等著我罷?!?/br> 說罷,他齜牙一笑,朝白石瞪眼吐舌,扮了個鬼臉。白石先是皺眉,旋即覺得不對,欲張口阻攔時,卻見他將頭往后仰,再狠狠往前一撞!刃尖刺破了喉頸,血花噴濺,血雨澆了靈鬼官滿頭滿身。 易情軟癱了下來,渾身似被倏地抽去了骨頭。白石猛然上前一步,揪起他額發,卻見他喉中血流如注。白石一驚,喝道,“替他止血!”旋即抽開鐵鏈子,驚見易情如爛泥般摔倒在地,微張的雙目里光華漸黯。 靈鬼官們將他翻過來,發覺易情已然斷了呼吸。他的心口處也在流血,松開鏈子的一刻,流溢的水墨將鐵鏈化作利刃,將他心口刺穿。 淅瀝的雨聲里,仿佛還留著易情冷冽的聲音。明明是在溫煦地笑,吐字卻冷酷而寡情。 “下回再見時,我會要你…如數奉還?!? 第五十三章 殺意何紛紛 墨跡水潤,勾勒出悠悠天地。 凄暗山河化作濃稠墨畫,雨針凝結,光陰停滯在這一刻。 天空里下起的不再是寒雨,而是紛揚的白棉紙屑,碎片堆疊在一起,化作張敞的天書。墨跡化為云煙,易情盤坐在地,支頤沉思。 紙屑積成人形,天書的樣貌依然像一團氤氳的墨跡,看不大清。它望著易情,似是頗為無奈: “怎地只去了一日,便又回來了?” 易情隔著朦朧的霧煙,遠眺著人世的光景。在那個驟雨傾盆的暗夜,他被靈鬼官們擒住。祝陰慘遭斫首,觀中眾人被圍攻,而他也不得不自戕而死。 “你先前不是說,心里歡喜我來的么?”易情如魂游九天,喃喃道。 天書緩聲說,“我自然歡喜,可你來得太快,我也不大歡喜?!?/br> 易情靜坐了一會兒,扭過身來瞧它,“你怎地回事?莫非你是個閨房姑娘,每回見我前,都需精心梳理一番?” 聞言,天書反而笑了一聲,“你看起來不大沮喪了?!?/br> 它觀過世間百相,見過有人因錢利虧敗而大動肝火,因朝堂失意而一蹶不振,更遑論死生大事了??梢浊樗懒藬祷?,卻全然不見他頹喪。 易情哼了一聲,在地上躺了下來,“我哪兒是沮喪,我這是生悶氣?!?/br> “是氣那叫白石的靈鬼官將你殺死么?”天書似在嘆息,“他用的是凌遲手段,你這回倒死對了,若是再耽擱上幾分,怕是心志便會受重創。畢竟少有人能熬過極刑苦楚?!?/br> “我是在氣他濫殺,殺我便算了,連坐旁人又算是怎么回事?”易情悶聲道,忽而一轉頭,對天書說,“奇了怪了,你居然還關心我么?我要是瘋了,死了,你豈不是更高興?” 天書笑道,“我是盼你死了,來與我說說話,可卻不盼你瘋了。同瘋子說話,驢唇不對馬嘴,著實無趣?!?/br> 易情聽了,心里卻生出些古怪滋味來。他翻身坐起,直盯著那紙頁堆成的人形。他對這天書說話時,總覺自己不似同有靈智之人交談,倒像是對著一面鏡子,中間有道無法逾越的藩籬。 “喂,說起來我未曾問過你,你究竟是誰?”于是他問道。 天書說,“我與你初見時不是說了么?我是司命的神祇。準確說來,是少司命叫我守在此處?!?/br> 少司命…又是少司命。易情幾不可察地皺眉,他聽白石說過,祝陰是與少司命立下了賭約,方才以凡人之軀入了紅塵。 少司命是司掌新生的神祇,繁育、子嗣。凡涉生之事,都由她掌理,如此一想,他回回依靠天書回生,倒也不算件奇事了。 “嗯,算啦,你是哪方牛鬼蛇神,我如今都已不奇怪啦?!币浊閾沃?,往雨霧迷蒙的空里吁氣?!翱傊?,我要活過來,去想法子對付那群靈鬼官,你要我身上的甚么玩意兒?盡管拿去罷?!?/br> 他仰起臉,望著潔白飛散的紙屑。碎屑悠悠落進他掌心里,像開出了一朵白絨花兒。 如今他時而覺得頭痛欲裂,夜中時常難寐,嗅覺盡喪,左眼已瞎。 “這回是不是要取走我的另一只眼了?”易情問天書道,神色卻意外地坦然,“還是要心肝脾肺?你喜歡哪件,便拿去罷?!?/br> 淡墨橫溢,山河猶如紗中幽影。渺渺煙雨中,天書沉默無言。 良久,它道: “我要你的味覺?!?/br> 易情反而十分驚愕:“怎的了?上回不是嫌我小氣得緊,奪了我一只眼么?這回卻又手下留情了?” 世人常道神靈喜怒無常,若天書也算得神靈中的一支,易情想,天書心海底針,這話大抵是不錯的。 比起喪失手腳臟腑,這回的代價可謂輕得過分。天書并未回他的話,卻話鋒一轉,笑道:“可惜,可惜!你以為味覺便不緊要么?我取了你舌尖滋味,往后若是有哪位你心儀的姑娘給你送飯食,其中好滋好味,你也約莫是嘗不出來的啦!” 易情吐舌:“死都死過幾回了,還眷戀那人間滋味作甚?別廢話啦,要拿甚么,盡管拿去罷?!?/br> 紙屑化作猙然利爪,搭上他的面頰,往他口里一點。易情忽覺眼前十色五光迸現,剎那間,魂神似被大力撕扯。有一片仿若從舌尖溜去,倏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