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我要你的眼睛?!?/br> “眼…睛?” 易情喃喃道,猛然捂上雙眼。這便是這回復生的代價么?他并無祝陰cao使流風的寶術,若是被取走雙目,便真只是一位瞽人。 天書仿佛在笑,道:“對,我要取走你的眼,有甚么不妥么?” “不妥,簡直十分不妥!”易情毛骨悚然,忙訕笑道,“天書老弟,你不曾讀過內經么?那上頭說‘五臟六腑之精氣,皆上注于目而為之精?!仪莆覀z往后還是個時常走動的關系,您這一下便要取了我眼,讓我看不見你的俊臉,這著實不好?!?/br> “那你還想要我拿走你的甚么?心肝脾肺?”天書忽而冷厲地道,“文易情,別不識好歹。我予你生機,代價不過是取走你百骸一片,你還在此油嘴討價!” 寒意陡生,紙屑如蒲蝶紛飛,天書的手臂散在空里,又化作雪片樣的碎紙落在他身旁,黑白的世界里像下起了一場紛揚大雪。 易情惶然后退,眼眶處卻忽而傳來刀剜似的劇痛。他猛然睜眼,卻見人形天書已飄然而至,湊在面前。紙片積成的五指猶如鋒刃,刺在他眼周。 “不——” 痛呼聲未能脫口,天書卻已冷酷出言: “你的眼眸,我收下了?!?/br> 剎那間,世界中的明光熄滅,他墜入了一片黑暗中。 黑暗如羊水般將他裹起,易情發覺左目已然無法視物,他摸索著前行,恐懼冉冉升起。指尖觸到了粗糙的紙頁,天書在他耳旁冷情發問: “我已取了你的眼。那么,你要在何時活過來?” 這大抵問的是他要如何改易命理,以往他死了兩回,以付出身體的一部分為代價,得以在天書上劃去自身已死的記述。易情捂著失明的左眼,踉蹌起身,咬牙切齒: “從我死時的前一夜開始?!?/br> 耳邊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天書似是在翻動書頁。倏時間,眼前如撥濃霧,煙水乍暝,無數光景猶如旋轉的影燈,在他身邊飛速掠過。天搖地動,易情腳下的土地如冰消解,他墜入深空。 他在朝著幽冥之處墜落,耳旁似響起呼嘯風聲。轉眼間,他仿佛被拋進一處,脊背挨上柔軟絲衾,潛淵蛇紋的繡被如流水般順滑。易情倏然睜眼,發覺自己正躺在寥廓石室中的床榻上。 他抬眼一望,無臉斑駁的神像正高聳地俯視著自己。易情打了個激靈,認出了這里是祝陰的居所。視界缺失了一塊,他的左眼如蒙黑幕。 天書將他送回了死前的一夜。那時,祝陰邀他入石洞之內,他見識到了這小子堆滿古籍的書齋,也見到了其所敬奉的古怪神像。祝陰似是對那神像頂禮膜拜,親切地稱其作“神君大人”。那一夜,他懷著復雜心緒入睡,與祝陰同床異夢。 而如今他正是回到了此夜,月如流霜,清暉自星辰般的石孔內落下。易情通體觳觫,此時只覺震悚。他震驚的倒不是展露于眼前的森然神像,而是—— 祝陰此時正伏在他身上,兩手緊握住他的脖頸。 青絲瀉落,面龐皓膠如雪,那紅衣少年正俯向他,薄唇緊抿,仿佛心緒繁雜。易情難以置信地睜眼,缺損的視野里,祝陰緊攥著他的脖頸,雙手緩緩收緊,仿佛要將他立時勒斃。 易情想要掙動,卻發覺通體似被緊縛。低頭一望,卻見紅綾猶如活蛇般游上他的身軀,將他死死束在榻上。 他猛然想起上一世他在石洞中醒來時的光景,那時他遍體盡是紅痕,可他卻不知緣由。原來是祝陰這廝在夜半時分悄悄爬到他身旁,那紅綾縛住他四肢,還想乘機掐斃他! 呼吸漸趨困難,頭上隱隱作痛,易情掙扎著道:“師弟…你不必這般叫早,我已醒了……” 一慌忙,他便管不住自己的口,總想說些俏皮話兒。祝陰垂著臉,沉默良久,方才低聲道: “為何醒了呢,師兄?” “若是你一直睡著,就當這是一場噩夢,醒來便會忘,那該多好?” 緊貼在頸上的十指忽而一松,易情掙脫了桎梏,扶著床沿連連嗆咳。他喉間刺痛尖銳,捂著脖子猛然抬頭,道:“你又是甚么毛病,還想殺我?” 在上回死去之前,他記得祝陰先前還口口聲聲地說要還一命給他,怎么轉眼間就似將這話拋卻腦后?但再一看祝陰的神色,只覺他平靜的面色里似蘊著說不出的苦楚,像一張一觸即破的白紙。 祝陰微微一笑,笑意里帶著微寒的苦澀:“祝某總是想著要殺師兄的?!?/br> 他倆有神鬼之別,祝陰是殺妖鬼的靈鬼官,因而易情對這話倒也不覺意外。 “上回你不是說了,還要還一命予我么?”易情瞪他,“怎的,如今卻想賒著了?” “是啊,想欠著不還了?!弊j庬樦脑挼?,“不知師兄可允么?” 易情望向他,只見他笑意淺淡,心里微動,忽而想起上一世。那時他被秋蘭搖醒,雖見身上紅痕,卻無皮rou傷。于是他道:“我信你不會殺我的?!?/br> 祝陰一怔,“為何?” 這事還能問出“為何”?易情心里暗忖。自然是因為上一世祝陰不曾對他動手了。 于是易情朝他吐舌道:“也沒甚么緣由。只是我覺得天廷靈鬼官向來須是言而有信的。我聽聞你們那兒的頭頭…是叫龍駒罷?向來正顏厲色,嚴如鈇鉞,若是你在他面前言而無信,出爾反爾,豈不是要被他們用桂木板打爛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