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祝陰被利刃攔腰斬斷,血rou模糊地掉在他腳下。這師弟的心口處開了個碗口大的血洞,似是有人將其心臟剜出。 呼吸忽而變得粗重,易情望著眼前慘景,如鯁在喉。頭頂傳來沙沙淅淅的雨聲,他抬頭一看,卻見紙傘被黑雨浸透,可怖的雨水將要滲落下來了。 這是怎么一回事?為何無為觀中除他之外的所有人皆會喪命于今夜?易情顫抖著干笑,無人來解答他的滿心疑竇,因為觀中此時已無一生人。 片刻之前,他們還圍坐在堂屋中,你爭我搶,吃著一桌寒磣的飯菜。天壇山上日子清貧,連今夜的飯錢也是微言道人咬著牙從錢袋子里摳出來的。他們連著吃了幾頓霉米稀粥、刺槐花飯,才東拼西湊成這一桌小菜。所有人都十分盡興,就連天穿道長也飲了些水酒。 可轉眼間,眾人盡數死于他眼前,他如墜五里霧中,仿佛在一個漆黑的噩夢里彷徨。 易情干癟地發笑,死寂的山野里,仿佛只有他在呼吸。群山猶如連蜷的囚籠,將他監困。 “算了,獨活也沒甚么生趣?!币浊橐ба?,嘟囔道。他環顧漆黑的四野,索性放聲高喝。 “…殺人的兇犯!” 密雨霖霖,雨聲猶如白喜時的喪鼓,嘈切作響。易情對著黑夜,厲聲道: “給我出來!” 他唾了幾口吐沫,果然不見寂寂深林里有任何動靜。 “沒種露面么?你個殺千刀狗入的腌臜玩意兒!” 易情喊得聲嘶力竭,喉口腫痛火辣,不知過了許久,四處還是只有他孤寂的回音。于是他咬牙切齒道: “我不知道你躲在哪兒,又是為了甚么而殺了咱們觀中人。下回再見時,你說不準已忘了此事,可我會永遠切記在心,刻在骨里!” 黑魆魆的樹影輕輕曳動,夜幕里仿佛藏著千百只鬼魂,在靜靜地聆聽著他怒不可遏的吼叫。 眾人潰爛分裂的尸軀,彌漫的血?!N種凄慘的光景在腦海中拂掠,他想起天穿道長暖熱的懷抱,想起微言道人古怪的俏皮話,仿佛望見祝陰在月下向他泣涕漣漣的模樣,一切都如夢似幻,化作泡影,似有一團熾烈的火在心頭灼燒。 如今一切已無可挽回,他只能借死還生。 “我是睚眥必報之人,是最厲害、卻也是最無情的神仙?!?/br> “下一回,我定會找到你。然后…” 易情嘶聲道,眼里血絲遍布。 “…以牙還牙,以血還血?!?/br> 雷轟電掣,樹影飄搖,天壇山上風雨凄迷。他倏然丟下了紙傘,只身走進了漫天黑雨里。 第四十八章 殺意何紛紛 眼前忽而水墨漫溢,世界倏然黑白分明。長天、遠山,世上的一切化作淺淺淡墨,唯有流淌的鮮血依然艷紅如火。 易情猛然得知,他已死了。他垂頭一看,只見自己的尸首躺在身后,浸在黑雨里,潰爛如泥。祝陰倒在他身旁,神色依然安謐,仿佛只是入夢了一般。 他又死了一回。在他面前,血水忽而開始涌動,天書宛如斜陽,在血泊里冉冉而出。紙頁碎裂如蝶,漸漸堆積成人形。與上回一般,易情眼前如蒙白翳,看不清天書形成的那影子。 “你又來了?!碧鞎?。 易情對它無甚好感,叉著手笑道:“是啊,許久不見你這老伴兒,我來瞧瞧你了?!?/br> 天書說:“我是著實歡喜你來的,可你約莫心里不愿見我?!边@話雖說得狎昵,影子的口氣卻自然而平實。易情聽了,也笑道:“死了方才能見,那還是不如不見?!?/br> 平日里他雖能召出天書,在其上寫畫,可若是要涉及起死回生之事時,他才會見到這人形的天書。它究竟是甚么呢?是寄宿于天書的魂靈么?易情對此不得而知。 靜謐的黑白世界里,他們分立兩側,黑雨凝結于空,光陰的流逝在此止步。 “你知道么?你死得愈多、愈快,那便愈好?!碧鞎f,“你的魂神被抽離于塵世,豈不是更近神靈一步?何況塵世有諸多苦痛,你在那里留駐越久,就越會教自己遍體鱗傷?!?/br> 易情若無其事道:“那有甚么干系?活著本來就是要受傷的。照你的說辭,難道這世上所有人統統死了,就不會受苦,方才算快活?” 天書道:“你的歪理倒是挺多,但如今我也不愿同你辯駁。你不是趕著投胎么?身上的一件物事,拿來罷?!?/br> 冷汗忽而從額邊淌下,易情抱住身子,道,“你想拿甚么?” 每回動用天書,他皆會失去魂神的一枚碎片,亦或是加諸身軀的痛苦再加一層。上上回復生,他失去了嗅覺,上回則被頭痛所擾。他心里早有打算,若是再死一回,他就拿味覺來交換。反正不過是再嘗不得美味珍饈,丟了也不可惜。 碎紙堆成的人形仿佛在咧嘴嘲笑,“你是不是想拿味覺來換?” 易情愣住了。 天書說:“我知道你又欲耍些小聰明,鼓搗些小技倆,想先挑些無關緊要之處犧牲??晌移粫棠愕贸?,這回要取走甚么,全憑我說了算?!?/br> “這…還有這等事?”易情愣了半晌,跺腳叫道?!斑@不公允!” “有甚么不公允的?我是掌你生死的神祇,若你有疑議,那便將我從神位上踢下,自個兒做神去?!碧鞎f,紙屑堆成的手臂緩緩抬起,指向易情的面龐?!翱傊?,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