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易情思忖片刻,答道,“紙…還缺紙?!彼朴幸稽c明光掠過腦海,他神色一凜,道,“是了,是了!我平日里施展的墨術,寫出的字兒、畫出的圖畫,全都是在天書的紙頁上實現的!只有天書才能弄假成真!” “不錯?!卑滓屡狱c頭,“你看不見天書,卻不意味著它不存在?,F在你闔上眼,施展‘形諸筆墨’的寶術,在腦海里描摹在紙上寫畫時的光景?!?/br> “——如此一來,你便能窺見天書?!?/br> 閉上眼,四周陷入一片混沌與黑暗。易情闔著眼,思緒漸漸安寧。他抬起手,水墨在指尖下流溢,漫出滟滟水波。這一次卻有所不同,他想象著自己在一面展開的白麻紙上作畫,紙面光滑,猶如絲緞,紙背微糙,有凸起的草莖滑過指腹。 漸漸的,思緒與現實如水rujiao融。易情微微睜眼,卻見漫天明光匯入手中,他的掌心中似是捧起了一輪明日。他似是摸到了韌而滑的紙封,定睛一看,一本流光溢彩的書冊正躺在他掌中。 這是天書。 傳聞中能掌生控死,寫盡命理的天書此時正現于他面前。易情愕然地睜目,他只在死后,在只有黑與白的水墨世界中見過化形的天書。那時的天書似是有著人的模樣,有著能與他交談的神智,而如今它只是一件供他使喚的法器,被他捧在手里。 “居然…真的能瞧見天書……” 易情喃喃道。天穿道長說,“若沒有天書,何來你的寶術?它一直在你手上,只不過你對它視而不見?!?/br> 沉默了片刻,易情忽而興沖沖地對天穿道長道:“師父!我知道天書能改易生死,但先前都是只有我死了個干凈才能瞧見它……如今我能活著時便召出它,莫非我便也能在活著時逆天改命?” 他心頭忽而涌起雀躍之情。若是不用斃命便能改動命理,他便不用活得這么苦,同天書作交易。不僅叫這破書拿去了嗅覺,還送了份教他頭痛欲裂的大禮。 天穿道長拿看傻子的神色脧著他,良久,方才道,“天命從不可違?!?/br> 易情頓時不免有些掃興,卻也點著頭,對她的話連連應和。他在心里思量,若有下回,他得試用天書,看有甚么能避過天書代價的法子。 正神游天外時,天穿道長忽而喚他道:“易情?!?/br> “何事,師父?” 白衣的女子平淡地道:“翻開天書?!?/br> 易情極信得過他師父,當即照做?,摪椎募堩撊缌魉粯臃瓌?,其上顯出密密麻麻的蠅頭小字。墨痕在紙頁上流淌,氤氳成一張張人的面龐。翻到哪一人的命簿子,無數水墨便會匯作生香圖畫,將那人生平如轉鷺燈一般展現出來。 天穿道長又道:“翻到——方才來求緣的那幾位女子的那頁?!?/br> 書頁嘩嘩翻動,易情在心里默念那些女客的容顏,他先記起的是那著沉香色裙襖的女客,她朱唇細眉,生了副溫婉的模樣,心里掛記著要同知州家的公子結絲蘿、入洞房。 轉瞬間,天書已翻到了記述著她生平的一頁。易情看到了她呱呱墜地、尚在襁褓時的光景,看到了她豆蔻之年,初試鉛華時的模樣,一個眉眼精麗的女孩兒在光陰的道途上奔跑,漸漸長大。他看到了她的命理猶如盤蔓的樹根,與千百人細密相結交錯。 “你似是看到了其中一人的命理,告訴我,她同她的意中人有緣么?”天穿道長問。天書中的種種境況,只有易情一人能夠觀覽。 易情順著她的命理看去。在天書之上,緣分便如墨線,若兩人間有緣,墨線便會相接。一個人的一生會與許多人結緣,緣深的,墨線便也厚重;緣淺的,兩人之間便只余一道淺淡墨痕。 那女子和知州公子之間一片空白,可稱得上是全無緣分。 “今生無緣?!币浊閾u頭。 天穿道長卻說:“錢已收了,咱們得替她結緣?!币浊槁犃诉@話,哭笑不得:“您方才不是還說,‘天命不可違’么?” “這便是我叫你留下的原因?!碧齑┑篱L說,忽而捏住他的腕節,鄭重道,“你那墨術,莫非只能畫出濃黑的墨線么?” 易情搖頭,只要他有心,“形諸筆墨”這寶術能畫出各種千奇百怪的物事。他有些摸不著頭腦,結緣可算得是難事,師父究竟要用甚么法子將一對本無交集的人撮合? “那便十分好辦了?,F在,甭管他倆這輩子有緣無緣…” 天穿道長說,忽而伸手按著他的腕節,將指尖湊到天書之上,嗓音依舊冷冷淡淡。她強硬地道: “…給我在天書上畫一條紅線,把他倆連起來?!?/br> 第三十八章 殺意何紛紛 易情望著天書那空白的紙面,有些犯難。他想了想,對天穿道長嬉皮笑臉道,“師父,弟子此次前來,不是為了在這紙上涂鴉的?!?/br> 說罷這話,他眼見著天穿道長神色漸冷,趕忙再補上一句,“只因弟子前些日子奉您之命下山除鬼,身負重傷,頭痛欲裂。微言道人尚且對弟子無法可助,我便是來想問您…有甚么醫治頭痛的法子!” 天穿道長卻依然死死按著他的手,那白皙柔荑竟似化作冷硬鐵鉗。她盯著易情,說:“替你治頭痛的事,暫且放一放?,F在,你先將紅線在天書上畫出來?!?/br> 過往的光景猶如雪片,在易情腦海中飛掠而過。他想起與天書交談的那個時刻,天書向他索求代價,將劇痛加諸他的頭顱。易情陡然出了一身冷汗,閉起了眼,叫道:“不成,不成!我不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