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易情望著白石,仍有些心驚膽戰,脖子發麻。上一世他被這降世的靈鬼官逮住,對方疑心他身份,將他拷問了一番。他偷過白石的降妖劍自盡而亡,身上仿佛還留著那時的瘡疤,隱隱作痛。 此時一脫開鬼王口腹,祝陰嗆了一陣,方才緩過氣兒。許久才道:“白…白石?” 白石一改肅冷模樣,朝他眉歡眼笑:“是,祝大人竟還認得在下!” “你怎地會在這兒?” 靈鬼官白石忙道:“云峰宮之首的龍駒大人見人世里近來肆虐鬼王甚多,怕先前遣入凡世的靈鬼官慌手忙腳,難以對付,便再派了在下同一列人下來?!?/br> 祝陰抹去臉上的污血,望著弓槃荼的殘軀咬牙,“祝某的寶術正恰被它所克,所幸得了你相助?!?/br> 白石朝他點頭哈腰,“這是在下本分之事,祝大人還有甚么能使得上白石的地方,盡管使喚?!?/br> 被這廝墊在腳下的易情快看不過去了,捶著地叫道:“你倆打完官腔了么?是不是還要相互‘久違’、‘恭喜’一番,再噓寒問暖,敘敘舊情?我快被壓死啦!” 靈鬼官白石垂頭,望向墊在膝下的易情。這小子渾身臟兮兮的,像在泥溝里滾過一遭,素衣絲絳皺如菹菜,遂指著他,向祝陰問道:“祝大人,您看白石腳下踩著的這腌臜小妖。這究竟是何等妖物?” 祝陰變回了往時的模樣,雖衣衫不凈,卻泰然自若。他悠悠地望了一眼伏跪在地的易情,笑道,“…是祝某的師兄?!?/br> 白石愣神片刻,“師兄?”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道,“近來是冒出了個叫‘獅兇’的妖物么?這名兒算得稀奇?!?/br> 紅衣少年背著手,和氣地笑,“不是,他便是祝某在塵世道觀中的師兄?!?/br> 聽罷這話,白石再低頭去望易情。這廝蓬頭散發,臉巴子上泥跡斑駁。頸中一條縛魔鏈沉如磐巖,祛邪的咒字在頸間游走,活像一只從苦臭地獄里捉起來的小妖。 易情得意洋洋地朝白石笑:“聽到了沒,我是你祝大人的尊長!還不快把你祝大人的大人扶起來好生伺候著?” 白石的手當即按上降妖劍柄,說:“祝大人,此妖狂妄自大,不可久留?!?/br> 凜凜劍鋒出鞘,橫在易情眼前。易情在他膝底下吹胡瞪眼,卻又見祝陰微笑道:“白石,你暫且寬宥他罷。他是祝某觀中道長所收弟子,祝某也是觀里門生,不好對師父所為置喙。他是妖物一事,也請你暫且向靈鬼官眾瞞下,畢竟家丑不可外揚?!?/br> “是呀,是呀,家丑不可外揚!”易情在底下囂張地笑,鸚鵡學舌道。 年輕的靈鬼官顯是頗為遲疑,彎下身來,躬在祝陰耳邊道,“可是,祝大人。天廷云峰宮有殺鬼令。若是逢鬼后七日不斬,那便會……” 祝陰在那一剎間微白了面龐,卻還是搖頭道:“祝某自有分寸?!?/br> 易情聽他倆勾肩搭背地悄聲敘話,好生無聊,趴在地上伸手抓了兩片鬼王碎屑,當五巧板拼著玩??蓻]拼一會兒,他便覺不對,地上散落的弓槃荼血rou似在緩緩地游移,爬蟲似的聚攏在一起。 霎時間,易情寒毛倒豎。他怔怔地握著手里的鬼王碎片,眼睜睜地看著兩枚rou片彼此間生出藕絲一般的細rou,蠕動著連結。血rou在他手里鼓動,似生了一枚小小的心臟。 他想起先前祝陰以烈風捏碎鬼王,可卻不起不起效用的光景,莫非連白石的雷法也不起效么?這是個能起死回生的怪物,是貨真價實的鬼王。 “快跑!”易情撇下那兩枚纏結的rou片,吼道,“弓槃荼還未死!” 祝陰與白石俱是一怔。弓槃荼開裂的巨口卻在緩緩吐息,抖著嗓吐字。千萬怨魂的呼嗥織成了它的聲音。它是在吱呀兒叫喚,像一只碩巨的耗蟲。 白石當機立斷,一把牽住祝陰臂膀,叫一聲“得罪”,卻拎著易情的一條腿縱身躍起。易情驚叫著抓住跪坐于地的秋蘭,將她扯起。祝陰也乘機運起流風,昏漠的穹野間,他們如飛空的螟蛉,在急風間流蕩。鬼王的傷口在愈合,不一時便完好如初。 暴雨天洪似的傾瀉,四人望著在城衢中肆虐的rou瘤,一時無言。白石面上泛起霞色的惱紅,連忙對祝陰賠罪,“對不住,祝大人,是在下無用,未能殺滅鬼王?!?/br> 易情接口說:“不必掛懷,你祝大人也沒殺得這丑玩意兒?!?/br> 靈鬼官白石一眼瞪來,易情吹著小調兒移開眼。祝陰思忖片刻,道,“這鬼王用祝某的寶術、以及白石的‘石火電光’皆不能殺死,恐怕另有治它的法子?!?/br> “兇魂有魂心,鬼王為何沒有?”易情忽而道,“以降妖劍斬裂魂心,便能讓兇靈魂飛魄散,若是能刺中鬼王靈臺,想必能將其斃命?!?/br> 四人俯首望向山岳一般的弓槃荼,祝陰神色一凜,接口道:“想必是為了護住自己的丹赤,這鬼王才會長得如此龐碩。它的心臟,興許只有小小的一顆?!?/br> 眾人都在犯難,從這rou山中尋出一粒微小心臟,便如沙中掏金。這時易情在懷里摸了一遭,突而掏出一本皺巴巴的冊子,那是他方才在船上翻的書冊,從各經籍中偷撕了些,用米糊沾起本散頁簿冊來。易情翻了翻書冊,忽而兩眉飛挑: “有了!” 祝陰與白石湊到他身邊看,只見那是張抄著玄應音義的紙頁,秀麗的字文邊畫著甕樣的鬼怪,是弓槃荼的畫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