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咱們便吃飽、喝好、耍足,待將大梁游個遍,便舒舒坦坦地回觀去,豈不美哉?” 紅衣門生輕哼了一聲,“靈鬼官?” 他的履尖掠過水面,蕩出層層轂紋,將平靜如鏡的江面剪碎。 祝陰垂著頭,輕聲道,“世人遇到鬼怪之事,總愛將爛攤子拋給靈鬼官收拾??捎钟姓l人得知,他們不過是天廷棄子?!?/br> 沉默了許久,他話鋒一轉,卻輕聲呢喃道:“大梁…又是個甚么樣的地方?” “不知那位神君…可曾踏足那處么?” 神君?易情不知他話中的神君意指何人,可卻只見祝陰靜靜地坐在船頭,再不說話。重重青山之后,天光爛漫,云層間金彩流動,像有人在遠方掌燈。祝陰的影子孤獨而單薄,像一片垂落枝頭的楓葉,無憑無依。 易情望著碧波粼粼的水面,神色懷戀,“我在大梁待過一陣時日。那兒有間大書院,才俊如星斗,坐擁百城?!?/br> 此時的百里之外,大梁城中腥氣飄蕩,磚道斷肢散落,血水淋漓。 “還有,那兒有酒肆七十,腳店三千。狐rou羹、雞脯餃子更是一絕。店肆廳院里飄蘭草馨香,掛著名帖的比比皆是。那兒的人也不錯,熱情,性子也良善?!币浊橐幻婊貞?,一面微笑道。 秋蘭連滾帶爬地從攤棚里逃出來,在廊廡上滑跌了一跤,玉蘭簪子掉了,她散著發爬起來,發覺手上是一片濕膩的鮮紅。往外望去,她絕望的眼里映出了鋪天的細蠛群,天上墨黑一片,不是云,而是凌空飛舞的、密密麻麻的蜚蟲。 街上除卻她外興許已無活人了,血水已漫到履幫邊,被蟲咬噬的殘尸中露出森然的白骨架子。 碧草蔓上了河灘,猶如細細的絨毯。衛河的遠方能隱約望見淺淡的山影,兩人要去之處便在山的那頭。木舟隨潺潺水波而下。 “大梁是個好地方,所以我也想帶你去見識一番,師弟?!?/br> 易情望著遠方,目光里滿是懷思。他對祝陰囈語似的道?!澳阋欢〞矚g上那兒的?!?/br> 第二十五章 血雨應無涯 木舟駛過一疊疊青山,飄到渡口。兩人攀著鐵索爬上岸來。四下里靜靜的,墻頭翠樹上紫藤花兒如瀑而瀉,在微風里安謐地搖蕩。 入了市口,依然不見半個人影,包子鋪、糖食店門仍大敞著,餅籠掀開,里面仍冒著絲絲熱氣。酒旆寂寥地飄蕩,石街上回蕩著他倆稀稀落落的腳步聲。 雖是夏時,易情卻只覺背后傳來颼涼風聲,三足烏沒蹲在它肩上,感覺肩膀有些空落落的。那貪吃鳥兒如今正舒坦地待在天壇山上,成日里追著玉兔啄。 “真是奇事,都到日中了。若是往時,這里該許多人才是?!币浊檎f,轉眼望向祝陰。只見他吸了幾下鼻子,旋即像一只奓開毛的貓兒,眉頭大蹙,似是對這地不大喜歡。 易情的眼神往下瞥,發覺祝陰腰間系了塊棗木牌。木牌背面刻著個獅鼻鬼怪,束發勾獠,甚是可怖。 再仔細一辨,那分明是驅邪鐘馗的神像。易情想,哈!這小子膽弱,下山來一趟,甚么辟邪的寶物都帶上了。 但那棗木牌著實工致,驅魔大神刻得栩栩如生,不知是不是刷過了油,其上似泛著熠熠金光。易情賊心大起,不自覺伸手摸去。 祝陰卻似是長了眼睛一般,輕飄飄地旋身避過,背著手向他笑,“怎么了,師兄?” 這廝不笑時倒好,笑時多半是藏起了真心。前些時候他和自己打了一架,總算直白了些,可轉眼又換上了這副虛偽的模樣。 易情縮手也快,裝作若無其事的模樣,道,“我瞧你心不在焉,想扯你一把,去瞧瞧這大梁里的好景致?!?/br> 紅衣門生笑里帶刺,“您不是想偷祝某腰里的棗木牌么?” 一時間易情愣了一愣,沒想到祝陰竟如此直截了當。 祝陰微笑,“這棗木牌是用雷驚木雕的,雷劈木之中,棗木為貴,是最上好的驅邪法器。師兄不是妖怪么?若是偷在手里,豈不是會魂飛魄散?” 說罷,他便突而一伸手,將易情的手腕抓住,往手心里硬是塞那枚棗木牌。易情當即被電到了似的,臉上神色扭曲了一瞬,像捧著只燙手山芋一樣。 那木牌入了手,易情便面色發苦,渾身都在打顫,牙齒格格戰抖,到后來哀聲央求道:“我不要了!拿開,拿開!” 紅衣門生將棗木牌從他手里抽出,易情依然一副神驚魂懼的模樣,雙肩微顫。他攤開手,頻頻地往上咝咝吹氣,手心里已然現出一片焦黑的烙痕。 祝陰笑道:“想不到師兄真是妖怪,能被這辟邪的棗木牌燙到?!?/br> 易情眼都紅了,齜牙咧嘴道:“你別總將這些危險玩意兒別在腰間,等會兒連我的命也搭進去了……” “可師父就是叫咱們來降妖除鬼,祝某不帶足辟邪符具,又怎地能祓除三尸鬼?”祝陰說,“而且,只要師兄不起偷心,咱倆不便相安無事了么?” “哼,誰叫你把些金光閃亮的玩意掛在腰間?”易情道,“是個清插偷兒,見了就會想偷!” 他倆并肩走在青灰磚路上,行過旗亭、商肆,鋪排在外的鐵碟上,金黃的蒜糖五花rou正冒著煙氣,白米糕晶瑩如玉。易情望著那些吃食,摸了摸鼻尖,分明是副香飄四溢,能教人食指大動的光景,他卻興致全無。 祝陰卻似是饒有興趣地在貨推車前駐足。他看不見,卻又能憑風感知世上萬物,因而看得甚而比常人要遠。那貨架子上掛著千奇百怪、眼花繚亂的孩童玩物,有陶娃、響球、空竹與紙風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