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真是個難纏的小子,易情暗地里恨恨地磨牙。他流落在黎陽街頭的這些時日里,做賊從來神不知鬼不覺,沒教人抓過現行。這小子是無為觀里請來的侍衛么?倒是耳目機靈得很。 他從青石上跳下來,笑盈盈地道,“你沒見過我,倒也不算奇事。畢竟孫子大多不識得太爺爺,新來的門房也不一定識得這處舊日的主兒?!?/br> 可一回頭,他卻愣住了。 眼簾里映入的天地似是失了色,一個人影立在蒼翠松林間,腰挎銀鎏金劍,系垂棗木牌,一襲道袍艷紅如血,像一片霞云落在人間。烏發松松束著,映得此人面龐白如新雪。 這人本該生得副俊麗模樣,只可惜一道紅綾覆在眼上,將一對星眸遮起。 看起來是個瞎子。 易情怔了半晌,目光落在那人身著的道袍上。那袍子是上好的絲料凈衣,上頭繡著無為觀的銜鐸白鶴,正是觀中弟子無疑。天穿道長十年都不曾收徒一人,莫非這回真動了俗念,收了個俏生生的小白臉? “你是誰?”易情心里突而涌起一股被鳩占鵲巢的敵意,卻依然揚著嘴角。 那人微笑道:“兄臺于光天化日之下,要闖入敝觀之中,我倒還想問問,您是哪位?” 他們二人大眼瞪瞎眼,一時僵持不下,拿捏不準究竟由誰來先開金口。 “你先說?!币浊楸е?,狐疑地往墻邊退了一步。他打定了主意,要乘這人不備翻過墻去,溜入觀中。 “不,您先請?!?/br> 易情笑道:“推脫甚么,不如咱倆一塊說?!?/br> 那人背手淺笑,“我怕兄臺腳底抹油,溜得極快,還未聽到兄臺名頭便被您溜出十里開外,再聽不到您要竊入觀中的緣由?!彼D了頓聲,道。 “在下,天壇山無為觀關門弟子,祝陰?!?/br> “?!??”易情先時一愣,旋即大為震愕,這人便是那大名鼎鼎的祝陰?可他左瞧右看,除卻都著一襲紅衣外,眼前這俊秀少年同那畫帖上的粗莽大漢迥然相異。 這人稱自己是關門弟子,那便是意指天穿道長在往后再不收徒。師父本就是一副清靜性子,不愛收門生,可若是收了,卻斷無再不收徒的道理。 易情思量著道:“我不曾聽過你的名兒,你是何方神圣?” 來人也笑道:“祝某也還未聽聞過兄臺大名,不知您是哪條道上的賊子?” 話音未落,這人便陡然出手!只見空里驟風狂起,如翻起駭浪驚濤,林間愁云似被凈蕩一空?;牟菘萑~四散迸開,滿樹翠針于烈風中夭弱舞動。易情被狂風裹挾,吹得翻了個跌,抬首一望,只見慘淡天光里,那人赤色道袍獵獵舞動,猶如狂烈燃燒的火焰。 剎那間,天地變色,彤云翻涌,那人伸手,一股驟風突地卷住易情周身,將他輕易于半空里拎起。易情被瀟瀟寒風吹得神魂蕩揚,一張口便被涼風灌滿了五臟六腑。 這寶術果真有些古怪! 易情被風掀翻,狠狠撞在墻上,渾身似散架了一般,脊梁骨咯吱作響??磥硭姹划斪髁巳胗^的竊賊?;腥婚g,易情想起在山徑上眾修士的議論,說無為觀有祝陰把守山門,而他的寶術極是詭黠。 赤衣人踏風而下,飛燕游龍似的輕捷,他落在易情身前,頷首微笑: “墻后乃三清大殿,是觀中禁地。貿然進入者,以死罪論處?!?/br> 各門各派皆有規矩,有些嚴苛之處甚而能對貿闖者動用私刑。易情冷汗涔涔,從那瞎子平和的笑容里瞧出了果決的殺意。 狂風將他狠砸在墻上,背上疼痛尖銳難當。他想要如往時一般靈巧翻身,渾身卻軟綿綿的,提不起勁兒,也不知斷了幾根骨頭。 真是莫名其妙,他不過是想尋條徑道回觀中一看,順帶瞧瞧這祝姓弟子是何方神圣,誰知這小子一見面就先將他摔了個四仰八叉。況且瞧這弟子的神色,約莫是將他當作了小賊,要將他當即手刃于此。 他軟泥似的癱在墻邊,那姓祝的弟子更進一步,居高臨下地俯視著他,笑靨如花: “現在,能道出您要翻入觀中的緣由了么,這位賊兄?” 這小子雖瞽目,容姿卻生得俊秀,面龐玉琢冰雕似的,像未綻的茉莉骨朵。 易情卻一看他便來氣,忍著鉆心痛楚,面色發白地笑道:“是啊,我還未來得及自見,便被你整了個骨斷筋折?!?/br> 祝姓弟子神色微動,可還未等他發話,易情便突地手指一旋,烏墨四溢,“形諸筆墨”的寶術起效,頃刻間便在石墻上畫開一個大洞。 石墻迸裂,易情本就挨著墻,如今順勢骨碌碌翻進了觀中。他就地一滾,抬起張灰土遍布的面頰,咧開口潔白的貝齒,朝墻外驚愕的祝陰展顏一笑。 “成,你不是想知道我的名姓么?我如今便告訴你?!?/br> “久仰大名,我是你的大師兄——文易情?!?/br> 第五章 插手起風瀾 酣墨橫流,石墻兀然被寶術畫開一個大洞。碎石稀疏墜落,煙塵四起。易情滾進了觀里,勉強支起身子,背上依然痛心切骨地發疼。 他轉頭一望,卻見一間晦暗殿宇于眼前展開,滿鼻瓊脂馨香。滿堂柱間立著三清龕,灰蒙蒙的神像頭接月梁,無言佇立,森然地俯望眾生。 方才那一下他似是撞翻了供案,上面擺著的木牌散落一地。易情伸手拾了幾枚翻過來看,發覺都是些安息牌位,老宋體鐫著先祖的名兒。翻到其中一枚時,上頭似乎寫著“文昌宮第四星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