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八章 龍須土司
苗族和侗族人雖然各有生存領地,但平素里就像歡喜冤家一般,安穩時候打打鬧鬧,摩擦不斷,但遭遇外敵之時卻又能夠情同手足同仇敵愾,這也是南方諸多民族生存的共象。 岳州軍乃朝廷的鎮軍,與各個少數民族素來就有著積怨,對這些異族人也壓迫得很重,偏偏苗侗各族由是自由自在的火爆性子,不甘受壓迫,所以雙方經常發生一些齟齬。 眼下事情已經鬧大,侗家人氣憤于岳州指揮糟蹋良家婦女,而且還是土司的女兒,更是讓整個侗家人蒙羞,甚至于讓所有民族的人都蒙羞! 而岳州軍非但沒有息事寧人,主動安撫,反而因為岳州指揮趙高義的死而遷怒于各族,借機發難,不肯罷休,雙方似乎已經很難和解。 苗家人和土家族人若袖手旁觀,往后岳州軍欺壓到他們的頭上,又有誰站在他們的身邊? 所以鹿老爺子毫不猶豫地收留了侗家土司,卻也引來了岳州軍的報復! 事情過程很清楚,趙高義強jian民女,本來就是有錯在先,可如今他死得不明不白,侗家人就成了最大的嫌疑,岳州軍前來拿人,也無可厚非。 但這里頭也不是沒辦法做文章,首先這是軍事沖突沒有錯,但即便侗家人暗殺了岳州指揮趙高義,也屬于刑事案件,應當交由巴陵地方來調查審判,而不是擅自動用軍隊來強迫拿人! 在這一點上,岳州軍是非常理虧的,只要找出殺死趙高義的真正兇手,這場危機也就化解了。 當然了,也存在著另一種可能性,那就是有人刻意制造動亂,趙高義的死只不過是個幌子。 這種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但需要進一步的查證,楊璟也只是初步有這么一個猜測罷了。 聽完鹿老爺子的陳述之后,楊璟便提出要見一見侗家土司,鹿老爺子便讓人把土司給請了出來。 這土司長得矮瘦,說得不好聽,倒有些像個掉毛的老猴王,一身黑衣,頭上盤著黑巾,上頭插著一根長長的錦雉,腰間挎著一柄生鐵刀。 畢竟是長輩,楊璟當即站起來給土司行禮道:“后生仔給土司請禮了!” 那土司一臉的苦悶,擺了擺手道:“我又不是可惡的漢人,受不慣這些禮節!” 看得出他對漢人抱著一種發自骨子里的偏見,鹿老爺子也有些哭笑不得,拍了拍他的肩頭道:“你這老狗也不睜眼看看,這就是我家的云狗兒,你可不要把他當成一般的漢家郎!” 土司雙眸一亮,打量著楊璟道:“原來是小狗子,怎么一下子就長這么大了…唉…看來我們真是老了,連自家女兒和族人都保不住,還留著這條老命做什么!” 土司三言兩語就陷入了自怨自艾之中,頗有英雄遲暮的悲涼與滄桑。 眼看著土司拍著大腿在懊喪,楊璟一時間也不知說些什么好,鹿老爺子也只好笑著解釋:“龍須土司也是氣急攻心,狗兒你別介意,有什么要問的,直接問就是了?!?/br> 鹿老爺子所在的鹿頭垌屬于熟苗區域,經常與漢人往來,貨郎和行商也常常到這個區域來收貨和交易,所以懂得官話的人并不少。 可龍須土司的侗寨以及土家族卻屬于生蠻,除了土司之外,很少有人懂得大宋官話,鹿老爺子知曉楊璟失憶之后,連苗話都說得不清不楚了,全程都在用漢家官話來交談,龍須土司便朝楊璟說道:“后生仔你想問些什么?” 楊璟也變得嚴肅起來,朝龍須土司問道:“那岳州軍指揮趙高義是不是你們殺的?” 龍須土司冷哼了一聲,滿是悲憤地說道:“若老頭子我有這個本事,又豈能讓他玷污了女兒的清白!雖然不是咱們殺死的,但老頭子我也是天天叫好!” 楊璟知道龍須土司不會在這樣的關頭說謊,如果是他殺的,便是掩蓋到來不及,又怎么會毫不掩飾自己對趙高義的仇恨和殺人意圖。 所以龍須土司有殺人動機和殺人意圖,但趙高義看來確實不是龍須所殺了。 “那…咱們寨子里有沒有人可能會是兇手?我聽說龍須老爺子曾經揚言,要讓巫師咒殺趙高義,可有此事?” 龍須土司嘆了一口氣道:“咱們寨子里確實有巫師,但想要害人也要近身,千里殺人的本事卻是子虛烏有的…族里有幾個后生仔對我那可憐的女兒也是喜歡得緊,但他們都沒有殺人的本事…” 楊璟聞言也是點了點頭,如此看來,趙高義應該不是侗家人殺的了。 因為沒有查看過尸體和現場,楊璟還沒有確定死因,更無法知道是他殺還是自殺亦或是暴斃,眼下排除了龍須土司,事情也就近了一步。 只是楊璟相信龍須土司,并不代表岳州軍的人也相信,想要說服這些軍士,說到底還是要調查趙高義的真正死因。 至于如何調停雙方的沖突,楊璟心里也有個大概的想法,只是把握并不算太大,畢竟自己官職太小,皇城司江陵府辦事的官職和頭銜也沒辦法搬出來用,只能見機行事了。 正說話間,一名苗人從外頭撞了進來,急迫地稟報道:“外頭來了個漢人的官兒,說是再不把人交出去,他們就要殺進來了!” 鹿老爺子和龍須土司一聽,臉色頓時大變,這些苗人雖然彪悍,但都是寨子里的青壯,寨子所有的生計和未來都靠在他們的身上,雖然他們可以血勇奮戰視死如歸,可死傷一個,對寨子都是損失,若非萬不得已,誰愿意玩命??! 鹿老爺子當即抽出狹長的苗刀來,龍須土司也站起來,抽刀就要出去,卻被鹿老爺子按了下來,滿臉威嚴地說道:“你給我老實呆在這里!” 鹿老爺子這些天就是用龍須土司不在苗寨來推脫和拖延時間,若龍須土司露面,岳州軍的人可就真要打進來了! 龍須土司適才與楊璟一番交談,仿佛也激起了血性,說什么都要出去拼命。 楊璟便朝他勸道:“龍須老爺子您稍安勿躁,待我與阿爺出去瞧一瞧,若真要拼命,絕對少不了你?!?/br> 龍須土司一聽,也是長嘆一聲,將生鐵刀丟在一邊,悶悶地坐了下來。 鹿老爺子見得楊璟三兩句話便說服了龍須這頭倔牛,也暗自點了點頭,這才走出寨子,便見得苗人們都已經在寨口警戒起來,不遠處的山道上是一排排的拒馬,岳州軍的人步步為營,竟然已經推進到了山腰上來! 見得楊璟過來,其中一個苗人帶著一大幫小子,趕忙圍了過來,朝楊璟大罵道:“我就知道你不安好心!若不是你假扮苦役上山,這些朝廷走狗也不會照著樣子,把苦力都推在前頭,沖破咱們的防線!” 楊璟一聽也是大吃一驚,再一看,王不留等人已經被綁在一旁,陸長安的臉上還有著好幾塊紅腫,顯然已經跟苗人起過沖突了! 鹿老爺子見得苗人懷疑楊璟,當即大怒道:“大敵當前,你們竟然還懷疑自家人,心眼當真比竹蟲鉆的洞還??!誰敢再懷疑狗兒,別怪老子不客氣!” 楊璟見得鹿老爺子發怒,心里也有些擔憂,雖然鹿老爺子擁有著毋庸置疑的權威,但大敵當前,若人心分散,無法同心協力,麻煩可就大了。 “阿爺你莫生氣,待我出去看一看,他們到底想要干什么!” 楊璟這么一說,鹿老爺子才余怒未消地瞪了那些苗人幾眼,不再怒罵。 楊璟解下勘察箱,從里面取出官袍來,三下兩下便脫掉了身上的衣服,將官袍給換上。 當他脫下衣服之時,苗人們也變得沉默了,因為他們看到楊璟身上都是傷疤,肩頭上還包著綁帶,那綁帶一看就是經過反復清洗,上頭還有一層疊一層的血跡,而楊璟的腿上同樣綁得嚴嚴實實,隱約還有血跡滲出來! 與鹿月娘相比,楊璟帶著傷連夜趕來,也就算是仁至義盡了。 苗人民風開放,男人們勞作之時也光著膀子,女人們也是見慣不怪,不過楊璟在苗寨讀書這些年,從來都沒有當眾脫過衣服,此時見得楊璟脫衣服,她們也都覺著楊璟越發像一個苗人,不再有漢人那種虛偽的矜持! 楊璟也沒顧及那么多,換上官袍之后便走到了寨門前,鹿白魚正要讓人搬開拒馬和竹矛,好打開寨門讓楊璟出去,然而楊璟卻搖了搖頭。 “搬個梯子來,別開門,這樣就算談崩了,他們一時半會也攻不進來?!?/br> 鹿白魚早就相信楊璟是真心實意為他們好,自然覺得理所當然,可那些苗人見得楊璟如此,心里也激動起來,因為楊璟孤身一人出去,即便談崩了也不連累他們,這是勇士所為! 梯子很快就找了過來,楊璟平日里身手不錯,不過小腿和肩膀都有傷,有些使不上力,鹿白魚也就推了他一把,而后朝楊璟小聲道:“狗兒…小心些…” 楊璟微微一愕,這是鹿白魚第一次叫他的小名,而且還充滿了關切,不由心頭一暖,朝鹿白魚笑道:“姊姊放心,他們不會為難我的?!?/br> 楊璟言畢,便從梯子翻過了寨門,落到了苗寨門前,扭頭一看,鹿老爺子和鹿白魚以及一干苗人全都舉起竹弓和竹矛,站在高處戒備起來。 楊璟朝鹿老爺子點了點頭,而后緩緩走到了岳州軍的陣前。 因為山道狹窄,大概也就一兩丈寬,岳州軍的人為了增大攻擊和前推的陣型,竟然將山道兩旁的山林全都鏟除,硬生生推平,形成了一個四五丈寬的沖鋒區域。 見得楊璟走過來,岳州軍的人便sao動起來,有人認得楊璟身上那綠色的官服,便出言喊道。 “來者何人,可止步了,否則格殺勿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