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到底是情,還是孽
張老夫人醒了,因為張家大少爺回來了。 她難得喝了幾口粥,連勺子都拿不穩,南白日悉心照顧,喂下幾口,也知道她會勸說什么,就免了張老夫人再開口,自己先道:“我已修書給關將軍,陳詞懇切,求將軍原諒?!?/br> 老夫人眸中終于有了期盼之光:“那雨絲呢?你可是接她回來???” 南白日沒有任何表情,機械式的端著粥說:“自然是,但如今張家狼藉遍野,若她還肯回來的話?!?/br> 老夫人一下來了精神兒:“她如此做無非是想挽回于你,怎會不回?” 南白日干笑兩聲:“如此挽回,還真是顧念往日情分?!?/br> 老夫人嘆口氣,知道兒子對兒媳更是無心了,但為著張家,貌似也只能如此。 關將軍接到書信,大笑著一拍大腿,徑自沖進關雨絲閨房,晃著信件說:“來了來了!信來了!” 關雨絲看完,笑中帶淚,他的夫君,終于肯回心轉意了。 情商如此,還真是讓人著急。 關將軍開懷,當即支了五百兩銀子,讓武揚送去寺廟給法海。 法??吹揭袅?,執手念號:“阿彌陀佛。貧僧六根清凈,還請施主送往金山寺,修葺寺廟,也是功德一件?!?/br> 武揚點頭,擺手喚來將士,把銀子送往金山寺。 法海給武揚添了杯茶,武揚一路也口渴,可剛端起茶碗,只看碗里的茶葉沫子,頓時沒了興致。 法海淺笑:“施主嫌棄茶不好嗎?” 武揚也不是富貴出身,這茶他早前也喝過,只是這么多年好茶也不缺,現在這滿天星的碎茶渣,還真是入不得口。 法海坐回蒲團,捻著佛珠說:“富貴如云,好壞便無區分,施主只看一眼便無法入口,乃是自抬身價,與茶好壞,無關?!?/br> 武揚無法反駁,硬著頭皮品了一口,卻突然眉目一怔,端著茶碗問:“這是……” 法海點了點頭:“禮佛之人心腸都軟些,大富大貴之人也比比皆是,來禮佛帶貢品,這也是上好的……呃,龍井。不過這一碗,用的是碎茶,施主可覺心儀???” 武揚依舊端著茶,再喝一口,果然發現自己自抬身價,本是好茶,只看一眼碎渣,就覺得茶不好也不想喝,實在有愧。 法??此似渲嘘P翹,便多說幾句:“人世即使如此,看來不好,確是好的,但有時看上去挺好,可內里,敗絮其中?!?/br> 武揚又迷糊了,他抓抓腦袋,也有點兒不耐煩:“禪師啊,我這一介武夫,聽不懂您的意思,你能直說嗎?我著急??!” 法海不言語,只拿佛珠念經文,讓他自己想。 武揚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回的走,嘴里不停念叨著:“大師能開口說的事兒,一定是將軍的事兒了?” 法海閉目養神,派頭十足,不說話。 武揚繼續踏步,轉頭看了看茶碗,猜道:“那就是說,小姐與張家之事,之前是壞事,后來便好了,但其實沒那么好?!” 法海眼睛不睜,但覺得武揚也沒那么傻。 武揚火急火燎,一會兒站起來一會兒再喝茶,等茶碗見底,他看著碗里的碎渣,突然一睜眼:“我知道了!茶是碎的但不代表不好!關將軍把張家給折騰慘了其實興致不變!只要張玉堂跟小姐好好的,其他沒問題了是吧?!” 法海手指稍頓,眉宇也輕輕一皺,足矣表示武揚是個大傻子,這回沒猜對。 武揚實在沒辦法了,只能懇求法海指點,法海也夠意思,站起身來將碎茶葉倒掉,但是那碎渣很難倒干凈,法海就往里添水,再倒掉,反復好多次,才把那碎茶葉沫子沖干凈,再指了指茶碗,那茶碗潔白如新,正如當初沒用過一樣。 武揚猛然驚醒:“茶好不好不重要,重要是這茶碗還得用!所以沒用的東西就得丟掉!對吧?!” 法海再次坐上蒲團,笑而不語。 武揚一拍桌子,跳腳起身:“我知道了!沒用的東西留著占地方!不如扔了留著有用的東西!意思是,張家這事兒就跟茶葉一樣,得做干凈了,才永絕后患!” 法海這才執手念佛號:“阿彌陀佛?!笔疽膺@特么是你說的跟老衲沒有關系! 武揚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但能信這樣的話以前的書看來也是白讀了,喜氣洋洋的來到將軍府,把自己參悟道的話給關將軍好好說了說。 關將軍如獲至寶,手舞足蹈的開始計劃怎么才能讓張家徹底完蛋,永無翻身之日,那他這寶貝女兒就永遠都不會被欺負了! 武揚也覺得這樣可行,但張家要是真的一敗涂地,那關家千金豈不是要跟著吃苦頭? 關將軍皺了眉,幸好武揚還不是太傻,出主意道:“將軍!不如只讓張玉堂無法翻身,張家還是繁榮昌盛,豈不如意?” 關將軍想了想,對武揚豎起大拇指!趕緊再來關雨絲房間,與她耳語一番。 關雨絲有些擔心,呆呆坐上椅子:“爹爹是想……” 關將軍畢竟有大將之風,挺胸抬頭道:“你甭管了!為父我若不讓張玉堂跪下來給你叫娘!我這將軍算是白做了!” 關雨絲噗呲一笑,可愛至極。 幾天后,南白日接到了將軍府的回信,說若南白日不負荊請罪,就不必來了。 南白日沒了小青,做什么都無所謂,當天背上荊棘,揚鞭策馬,日夜兼程,來到將軍府外,后背已被荊棘刮出無數傷痕,血跡斑斑,路人可見。 眾人指手畫腳,有幾個眼熟的,說他就是將軍府的高攀女婿,娶了將軍千金還不知足,在外養了女人,拋妻棄家。 南白日充耳不聞,沒了小青,還真是做什么都無所謂。 不知過了多久,來開門的是個姑娘,那丫頭得了令,自然盛氣凌人,不屑的撇一眼南白日,冷哼道:“如此請罪,你還站的如此筆直?” 南白日勾了勾唇角,笑的極其清苦,拉了衣裳下擺跪在門前,由于彎了腰,后背的荊棘頓時刺進rou中,再引一片血水,穿透衣裳。 丫頭一看他下跪,二話不說,端過一盆涼水,便從南白日頭頂澆下,話說也極其大聲,足矣讓看熱鬧的聽個清楚:“這樣臟的人,得洗洗干凈!不然根本不配進將軍府的大門!” 南白日冷冷一笑,抬眼看著澆水的女子:“那一盆怎么夠?還請姑娘多端幾盆來吧?!?/br> “你!……哼!不知廉恥!”丫頭留下一句,甩袖走了。 南白日站起身,聽著身后的譏諷與嗤笑,他倒不覺得自己丟臉,抬頭看看將軍府的牌匾,只覺這名門大戶可悲。 這笑的若是他一人,將軍府這樣做也無可厚非,但拿自己家的事情讓別人樂呵,關將軍也確實是驍勇…… 愚蠢,也虧他能為皇帝開辟疆土,看來不是關將軍善戰,而是軍師之功。 南白日踏進將軍府,一步一個血腳印,但身上再疼,一想起小青,也就不算什么了。 rou體之痛,怎能與心痛相較? 關雨絲等在大堂,心急如焚,她多久沒見到夫君了?但這時間,要加上他與那青姑娘在小院兒的日子嗎?這樣算起來,還真是好久了…… 可就在她看到南白日的那一瞬間,頓時雙眸一怔,這如此狼狽的男子,真是那儀表堂堂的張家大少爺嗎? 這簡直……這簡直是換了個人好嗎?! 破衣爛衫,背負荊棘,血衣加身,蓬頭垢面!就連如的廳堂,他都沒有正眼看過自己一眼! “敗婿張玉堂,前來請罪?!蹦习兹詹恍枰氯颂嵝?,自己就跪下了,給關將軍磕了個響頭,干脆轉過身子又給關雨絲磕了一個,謝她敗家之恩。 關雨絲雙手都在顫抖,這個男人,如今到底還是不是她愛的那一個?! 關將軍抬眼,勢必打壓南白日,端著茶碗悠閑自得,問道:“你何罪之有???” 南白日跪坐地上,頭也不抬:“有負愛妻,枉為人,見色忘義,鬼迷心竅?!?/br> “嗯?!标P將軍對這個說法還比較滿意,他擺擺手,喚來下人,拿出一張紙,扔在南白日面前。 南白日眼眸一瞬,下意識的以為那是張休書,若真是休書,那該多好…… 然,其上兩個大字,讓他覺得這一生,怕是注定情劫難度。 契約。 約的張玉堂永世不得休妻。 約的張玉堂永世不得再娶。 約的張家富貴再來,善待關雨絲。 約的張玉堂,永世不得再見他朝思暮想的青姑娘。 南白日,就是張玉堂。 南白日看完契約,雙手微微顫抖,不是這契約多強加于人,而是他后知后覺,才發現當初放開小青的手,竟是與她決別。 他猶豫了。 關將軍看他不肯按手印,便著人帶他去客房,說什么時候想通了,什么時候帶關雨絲走。 可就在南白日失魂落魄的往后院走的時候,關將軍卻用他明白可以聽見的聲音說:“來人哪,蘇州張府,拆!” “且慢……”這一聲,是南白日提了心氣兒說的,他永遠都忘不了回過身后,關將軍那張得意的臉,和關雨絲帶著期盼的眼神。 她還會有期盼?看來這個女人,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做放手。 鮮紅的指印,換的不是契約,是一生的孤獨與情劫。 原來南白日的劫,真的不是小青,而是他要對著張家,對著他永遠都不會愛的女人,靜默一生。 如此情劫,到底是他的情,還是他的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