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想見你
然而下一秒易胭便自然移開眼眸, 仿佛什么都沒看見。 隔一米還蹲著一個行為可疑的人, 不能放松警惕。 地上的男子漸漸恢復神智,眉頭還緊鎖著, 但眼睛已經慢慢睜開了。 易胭神色如常,不慌不忙問了句:“怎么樣?” 男子手肘撐地想抬起上身,艱難問:“我怎么了?” 易胭沒往他手上瞥, 看著他臉:“暈了?!?/br> 男子對易胭明顯要有防備一些,看向了腳后的男人:“我暈了?” 男人點下頭, 話還是不多:“路過就看你躺這里?!?/br> 男子還是緊皺眉頭, 下意識抬手摸摸自己后腦勺, 這種時候還不忘手肘內側躲開易胭。 易胭注意到他這動作:“還記不記得自己怎么暈的?” 男子手碰到后腦勺, 估計是疼, 面部微不可察扭曲了一下, 不仔細觀察根本注意不到,但易胭注意到了。 意外的是男子沒有告訴她實情:“不知道,暈了怎么還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低血糖吧?!?/br> 易胭略微一挑眉, 也沒說什么了。 正好幾個從山后回來的男人經過, 看到相熟的人, 問:“老三,怎么坐地上去嘞?” 老三估計就是那個男子的別稱,他擺擺手:“我個倒霉晦氣的,不小心暈了?!?/br> 男人們個個身強體壯,往這邊過來:“怎么回事?怎么會突然暈了?!?/br> 這時蹲后面沒說話的男人對易胭道:“沒什么事了, 辛苦你了醫生,你可以回去了?!?/br> 的確也沒什么事了,易胭起身,拍拍手:“不客氣,走了?!?/br> 男人點了下頭。 易胭沒再回房,本來回來便是找衣服穿上,往義診那片地方走。 小土路邊一排村民房子,柵欄院子里拴著一條小土狗,易胭剛來的時候被它吠過兩次,這狗還是聰明的,知道易胭這人能在村里走肯定不是什么有威脅的人,后來就不吠了。 路邊院外一口水缸,一個水瓢飄在水面上。 手剛碰了別人,易胭微皺眉,其實也不是臟,就是感覺幾分不適,路過舀一瓢洗了個手。 水濺泥地上迅速滲進去,今天出了點太陽,地上一層薄金色,易胭人影映在上頭。 但即使出了太陽,空氣里濕度也未減。 吸進肺里的空氣仿佛帶一層水,易胭微皺眉,彎身捧水潑了把臉。 前幾日是不安煩躁,此刻這種煩躁達到了頂峰。 易胭雙手撐在水缸邊緣,自己的臉倒映在微泛波瀾的水面上。 巴掌大的臉上眉心緊鎖,薄唇抿著,耳邊幾揪細發被沾濕。 易胭看見自己目光里的不善,仿佛要將自己戳出一個洞,她狠狠閉上了眼睛。 一個人影出現在路轉角,小沈繞過轉角沒想這里有個人,還是個沒發出聲響的人,嚇了一跳。 “易胭?”看清是易胭后,小沈松了口氣。 易胭回神,轉臉看向小沈時臉上已陡轉自然,窺不見一絲不耐煩。 小沈問:“你怎么在這兒?” 易胭手在水缸邊緣借了下力,起身,彎了下唇:“剛去趟鎮上,回來感覺臉上糊了層沙,洗了把臉?!?/br> 易胭神情太過正經,小沈也不疑有他:“對,那天來阿茶村,坐三輪回來的路上感覺晚上洗頭都能洗出一頭沙?!?/br> 易胭臉上水沒擦,一滴順頸線沒入脖間。 小沈看她臉上的水,遞過去一包紙巾:“擦擦臉?!?/br> 易胭接過來抽出一張:“謝了?!?/br> “你要過去那邊嗎?”小沈問。 易胭也不講究,拿紙巾隨手擦了下臉。 小沈說:“今天還是沒什么人,就一個小孩喂藥的時候嗆到了,他媽抱過來給看了下?!?/br> 易胭笑了下:“能有人過來看就不錯了?!?/br> “也是,”小沈點點頭,手上還拎著她去鎮上幫她買的牛rou干,“我要去宿舍那點東西,順便把這牛rou干給放宿舍里,先走了啊?!?/br> 易胭點頭:“我也過去了?!?/br> “好?!?/br> 兩人擦肩之際,易胭忽然停下,側頭問:“那天那個找你看感冒的,還記得嗎?” 小沈停下,想了下,點點頭:“記得啊,是不是不愛說話那個?” 雖然知道問了也沒什么用,但易胭還是問了句:“你知不知道他名字?” 說到這個小沈有點不好意思:“我沒問過他?!?/br> 她撓撓頭:“但我那天聽到村里人叫他周凜?!?/br> 那天吃飯后周凜先一步離開了,小沈是最后吃完飯的一個,還特意問了那戶人家的女主人。 女主人不識字,找了丈夫問。 丈夫拿紙給小沈寫了,兩點水旁,稟,凜冽的凜,他問,小姑娘是不是對我們這個小伙子有興趣啦。 所以小沈對這名字格外深印象。 小沈省去一些細節,告訴易胭周凜名字怎么寫。 易胭只覺得這名字取得很不接地氣,跟這村里人取名的方式相差很多。 任哪個女生被這么問有點興趣的男生的名字,都會想歪。 小沈也不例外,試探問:“你對……” 話還沒說完,易胭打斷:“別擔心,我對他沒興趣?!?/br> 換作別人,小沈可能不信這句話,覺得是欲蓋彌彰,但換了易胭小沈也不知道為什么就信了。 意圖被拆穿,小沈有點不好意思:“那個,沒事,你有興趣沒什么?!?/br> 易胭笑了下:“沒有,行了,先走了?!?/br> 義診其實也就是幫村民檢查檢查身體,這種免費的看診一向格外吸引村民。 但阿茶村是個例外,整天下來沒來幾個人。 晚飯在一戶人家家里吃完,易胭回宿舍。 今晚的阿茶村還是沒電,易胭早早洗漱后點了個蚊香后半躺在床上。 阿茶村這個地方不會很冷,但晝夜溫差大,回廊的門開著,帶著冷意的空氣漫進來。 但易胭靠在床頭沒動,身上也未蓋被單,就套一件襯衫,衣擺遮到腿根,光裸一雙長腿,白皙筆直。 手臂閑散搭在床沿,指間一點紅。 煙遞到嘴邊,易胭抽了一口,唇微張,暗夜里騰起一小團煙霧。 她在想,吸毒的人,吸的時候都在想什么。 很盡情嗎?還是毀滅? 易檬吸毒,她卻從來沒問過易檬這個問題。 只是易檬說過,這種東西是魔鬼,人意志力最大的魔鬼。 阿茶村的人,是否是與魔鬼打過交道的人。 阿茶村每一個人都對她們有防備,所有人家,包括早上暈倒的那個男子。 很明顯他是被人襲擊腦后倒地的,但他謹慎到連這種對自己不利的事實都對易胭隱瞞,戒備心很重。 自來到這里,易胭便感覺到了這里的處處詭異,這所有的詭異在早上看到男人手臂上針孔那刻,一個個連成了線。 阿茶村,應該是一個毒品利益結合成的村莊,不是制毒便是販毒,其中還有人吸毒。 易胭從小在那種環境里長大,對這種環境敏感又熟悉。 在國外,例如金三角無人管治地帶,有許多為了利益一致對外販毒的山村。 小時候森林里那場夢魘,那些不服從父親意愿制毒的村民,無一例外死在槍下。 而有些則是因為窮山僻壤,種植植物根本沒有出路,需要翻山越嶺自己去賣。但種植罌粟則不同了,種植這種自然會有買家找上門,不費力氣,來錢也來得快。 其實她來到阿茶村的時候便有這種猜測了,但一直沒確定,直到早上男子證實了她的想法。 但阿茶村不是適宜種植罌粟的地方,只能不是販毒便是制毒。 如若不是易胭從小敏感,有可能根本察覺不到。 而易胭基本上也確定了,早上襲擊男子的人,就是那個叫周凜的男人。 周凜估計萬萬沒想因為易胭的警惕被發現了,早上他弄暈男子之后還往一個方向跑開了,因為那天凌晨看見人影的原因,易胭一直很謹慎,而就是他跑回來的時候易胭注意到了方向。 早上離開的時候瞥見了那個方向躺地上的一根樹棍。 將人敲暈了之后還找了她過去。 而叫她過去的目的也只有一個,讓她看到男人手上扎針時的針孔。 這些易胭都理清了,可是她不明白為何周凜的意圖。 周凜是阿茶村的人,理應是跟阿茶村的人站在同戰線上,跟其他村民一樣對她格外防備。 可是周凜沒有,她被同事扔下沒去吃飯的時候,他給她送飯,還特意提醒她這些。 但易胭對男女之間的情愫也格外敏感,她很確定周凜對她完全沒意思,絕對沒有男女之間的那種感情。 而一開始看到隱匿在樹林里的人,易胭有懷疑是不是映沙的人盯上了自己。 可經過今天,易胭否認了這個猜測。 周凜至少對自己沒有惡意,且假如周凜是映沙手下,他肯定不會將這些信息透露給她。 可這樣一來,易胭完全猜不出周凜意圖,且為什么他那晚會在屋外。 而阿茶村這樣一個村莊,為何又會同意讓外界的人來村里義診。她們來了之后,全村人雖表面維持友好,但實際上卻格外防備,她們的義診形同虛設。 看似弄清楚了東西,但實際上更加迷茫了。 易胭厭倦這種迷茫,就如過往那些威脅給她帶來的恐懼。 身側手機屏幕亮了下,易胭看過去時眉心還皺著。 看到屏幕上是蘇岸發來短信的時候,易胭眉心漸漸舒展開。 下午她給蘇岸發了條短信,開玩笑跟他說自己想他想到出現了幻覺。 蘇岸現在短信過來問她怎么回事,一個小時前發的。 阿茶村就如一個與外界切斷溝通的世界,大多數時間沒有信號,現在也只有一點信號,才能收到蘇岸短信。 趁現在有點網絡,易胭給蘇岸打了電話過去。 然而這次連忙音都沒有,直接是沒法接通。 易胭也沒打過去了,手機往旁邊一扔,郁悶更甚了。 指間的煙快燃到煙屁股,易胭手一伸,將煙掐滅在旁邊桌上的煙灰缸里。 煙剛掐滅,蘇岸電話便打了進來。 易胭雙腿交疊,撈過手機接聽:“干什么去了?” 或許是方才情緒不加,易胭脫口而出這句話語氣也沒多好。 蘇岸不可能聽不出:“怎么了?” 易胭擰眉,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好,嘆了口氣,半晌牽強扯了個理由:“剛你手機沒接聽?!?/br> 手機沒接通是經常的事,沒信號的時候根本打不進去,易胭自然也清楚。 蘇岸那邊甚至都沒看到她打過來的記錄,只是剛閑下來給她打了電話。 但既然她找了這個理由,蘇岸也沒拆穿她:“嗯?!?/br> 易胭也清楚蘇岸給她臺階下,岔開話題:“早上我去了趟鎮上,差點以為看見你了,你說我是不是出現幻覺?” 蘇岸嗯了聲。 “早上你在市局?” 蘇岸道:“是,早上在市里?!?/br> 易胭嘆口氣:“果然我看錯了?!?/br> 她靠在床頭上,襯衫領子歪了,露出一邊鎖骨,還有胸前隱隱的曲弧。 “蘇岸?!币纂倏粗乩韧夂鋈粏玖颂K岸一聲。 “嗯?!?/br> 易胭猶豫半晌,還是什么都沒說:“沒什么?!?/br> 蘇岸那邊沉默。 說不清為什么,易檬死去后并沒有給易胭卸下多少負擔。 易胭也以為從此以后自己能夠肆無忌憚一點,什么都與蘇岸說,都會讓蘇岸和她共同承擔。 可到頭來,她好像沒那么坦蕩。 她還是怕的,怕蘇岸因此受累,怕他失了性命。 跟她越是親近的人,都不會有好下場。 而易胭也的確怕了,看自己身邊的人一個個陰陽相隔,性命的玩笑,她從始至終開不起。 她再次繞到了以前的死胡同里。 蘇岸沉默后易胭也沒試圖找話題,兩廂安靜。 憑蘇岸那么聰明,肯定不會猜不到她在想什么。 外頭好像起風了,易胭聽到回廊外那片小樹林樹葉沙沙聲。 蘇岸那邊也有風聲,隱隱的呼呼聲。 易胭開口:“這邊起風了,你那邊也起了?” 蘇岸嗯了聲:“起了?!?/br> 下一秒易胭忽然來了句:“倒計時十一天?!?/br> “怎么?!?/br> 易胭目光從外面收回,懶懶道:“還有十一天,再過十一天,我就能回去見你了?!?/br> “算得挺清?!碧K岸聲音還是慣常的低冷。 易胭笑了下:“可不?!?/br> 她聲音玩味:“蘇警官,我是真的想死你了?!?/br> “不過才沒見你四天,我已經——”她說到這,話語驟停。 蘇岸那邊漫不經心問:“已經什么?!?/br> 易胭勾了下唇:“空虛了?!?/br> 心與性都在暗示,蘇岸不可能聽不懂。 煩悶不安的時候,蘇岸是易胭的唯一消遣。 只有看到他人聽到他聲音,易胭情緒才能緩解點。 比較遺憾現在只能聽到他聲,見不到他人。 才四天而已,仿佛過了一個世紀之久。 那八年,易胭都不知道自己只能熬過來的。 她手下意識往床頭柜那邊伸去,想拿根煙。 拿的時候碰掉了煙盒上的打火機,咔噠一聲。 這點動靜瞞不過蘇岸,他聲線有點冷:“今天抽第幾根了?” “你這人,”易胭手索性收回來了,笑了下,“怎么這么煩,都猜到我不是抽第一根了?!?/br> “不準抽了?!?/br> “行,”易胭說,“那我不抽你能出現嗎?來管管我?!?/br> 易胭知道自己這句話有多無理,但是就是想取鬧。 被愛的無理也是有理,愛的那個總會寵著。 易胭覺得和蘇岸重新走到一起后,她最大的長進就是在認為蘇岸喜歡自己這點上深信不疑。 情愛之間,不過積極和病態的結合體,理智不理智間游離。 以前的易胭對她和蘇岸之間消極居多,現在不同了。 沒變的不過還是她時不時就撩撥一下蘇岸。 “怎么樣?”她又說,“我不抽煙了,你馬上出現在我面前?!?/br> “我想見你了?!?/br> 話落,聽筒里傳來蘇岸的聲音:“好?!?/br> 易胭一愣,這聲音不僅從聽筒傳來,還從門外。 她猛地看向了緊閉的雙木門。 緊接著傳來兩聲叩門聲:“開門?!?/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