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家室
到阿茶村那段路的確不好走, 真走回去時間也不短。 但開車的人畢竟從小在這里扎根, 熟悉地形和路線,一路暢通無阻。 易胭問那話, 沒人想那男人會回答她的問題,車上瞬間寂靜。那男人從方才見到她們就沒說一句話,驟然開口讓人有點震驚。 倒是易胭沒覺得有什么, 說了句:“謝謝?!?/br> 開車那男人也說話了:“對,沒來過, 我們這種破地方還能有還什么人來啊, 今年是第一次?!?/br> 這男人比寡言那個要健談得多, 也很會活絡聊天氛圍, 沒一會兒車上其他女生又跟他聊起來了。 就這樣你一句我一句到了阿茶村。 也許是前面路途和環境實在惡劣, 大家都在腦里想象出了阿茶村最落敗的居住環境, 凡事都想到了最壞。 所以當所有人看到阿茶村的時候,竟覺得阿茶村的環境尚可。 沒有想象中漏水的屋頂,也沒有亂糟糟的生活秩序。 家家戶戶都收拾得挺干凈,家門前都掃得干干凈凈的, 即使沒有水泥路, 但看得起來整個村莊沒有多落魄, 也沒有想象中的窮。 這地方畢竟近森林,濕氣嚴重,植物也不少,路邊灌木叢都有半人高。 易胭她們剛到,就有村民出來接她們去專門招待的地方:“我們這地方蚊子多, 可能你們住起來會不習慣,但沒事,晚上給你們拿點蚊香過去?!?/br> 路上遇到幾個光著腳在地上玩泥巴的小孩。 一個個眼睛烏溜溜的,都好奇地睜著大眼睛盯著她們看。 易胭一向對小孩沒什么感覺,但身邊有一位同事似乎是比較喜歡小孩,一看到他們就從兜里掏了糖出來:“想吃嗎?” 蹲地上的小孩們看到糖果眼睛立馬亮了起來,連忙點頭,全都跑了過來,喊jiejie。 拿糖過程中還好奇地繞著她們的行李箱看。 帶她們過去休息地方的負責人無奈笑了笑,不太嚴厲地呵斥了這些小孩幾句,小孩們才拿著糖跑開。 等孩子們走了,負責人轉過頭對她們抱歉道:“不好意思,我們這里平時外來的人太少了,這些孩子很久沒見外人就好奇,也太久沒吃糖了,一個個啊,見到糖都高興得不得了?!?/br> 那位給糖的同事說:“沒事,其實我也沒多喜歡吃糖,給他們好了?!?/br> 之前聽到要來阿茶村,她們幾個最怕的其實不是空氣濕,也不是路途遠還難走,最怕的是居住環境,怕晚上睡的地方不好。 人把她們帶到休息的地方,房子倒是沒那么差,一排房子,后面是片林子,這村子房子構造后邊都有一條回廊,出去就能看到一片密林。 按理來說這地方空氣含氧量不低,吸進肺里會讓人覺得舒服。 但易胭也不知為何這里空氣聞起來沒看起來好,但也說不出哪里不對勁。 一到休息地方,所有人自覺分了房,除了易胭,她們幾個平時都相熟,自然兩兩配對進房去了。 易胭不出所料落單,但她沒覺有什么。 她平時本來就習慣獨來獨往,這種分房法反而深得她心。 她行李箱拉進房里,推門而入,雙木門后的屋子里,一桌一椅一床,多余的家具沒有。 床上放著疊放整齊的被褥枕頭,鋪著草席。 易胭推行李箱到墻邊,她平時走多少路坐多久車都不會累。 但今天是例外,昨天被蘇岸折騰重了,今天又是走路又是坐巴車和三輪,就算她是鐵打的,渾身也仿佛散架一般。 她也沒收拾什么,脫了外衣,沒脫里面衣服,往床上躺準備閉眼休息十幾分鐘。 這屋子窗開得不大,而且還開得很高,照進來的光線不甚明亮。 周圍也不吵,很快易胭便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過去便到中午。 易胭難得睡得這么沉,是被一陣敲門聲叫醒。 她起身下床,過去打開門。 門外站著早上那個去接她們時沉默寡言的男人。 寸頭,皮膚古銅色,眉眼之間英氣硬朗。 手里端著一菜三rou一湯:“送飯?!?/br> 易胭看向他手里的飯菜,伙食算好了,居然有三個rou菜,易胭抬眸:“伙食不錯?!?/br> 男人說了句沒有,將飯遞給她。 說來也奇怪,易胭沒到阿茶村之前也覺得大概會是個窮鄉僻壤的地方,來了之后才知道原來這地方也不是那么窮鄉僻壤,家家戶戶看起來也不是很窮,甚至要比鎮上停車時遇到的那些鎮民看起來要好一點。 但也沒那么有錢便是了。 易胭接過男人遞過來的飯,問:“你們還管送餐的?” 男人本來正準備走,聞言搖下頭:“今天是排到東邊一戶人家給你們做飯,你們過去吃?!?/br> 這么說得自己過去吃,易胭低眸瞥了自己手里的飯菜。 男人似乎看出她想問什么:“她們都過去了?!?/br> 就一句易胭便聽明白了,他說的她們,指的是易胭的同事。 到中午吃飯時間,跟易胭同行的幾個同事便過去了,她在睡覺,沒人叫醒她。 錯過飯點時間,人把飯菜給她送過來了。 易胭彎了下唇:“多謝?!?/br> 男人沒說不用謝,也沒說不客氣,點下頭,很快離開了。 易胭沒將門關上,給屋里透透氣,她端著飯菜進屋放桌上。 她胃口一般,坐車久了誰都會沒胃口,易胭拿著筷子漫不經心吃著,味道還行,普通家常菜。 她邊吃邊撈過手機,回來后還忘了給蘇岸說一聲。 等把手機撈過來才發現蘇岸半個小時前給她發了短信,那會兒她正在睡覺。 -吃飯沒。 易胭覺得戀愛可能會使人變傻,就看著他發過來的這三個字,她就笑了。 她直接給蘇岸回了電話過去,蘇岸那邊很快接聽。 他剛接起,易胭便問:“怎么不問我到了沒有?你怎么知道我到了?!?/br> 蘇岸:“……猜的?!备鶕r間和路程根本不難判斷。 易胭拿筷子夾了根菜,笑了下:“那你猜得還挺準,正吃飯呢?!?/br> 蘇岸似乎沒有多大意外,嗯了聲。 “你吃了沒?” 蘇岸:“吃了?!?/br> 易胭說了幾句才想起:“這里通訊好像還行,之前還以為過來會打不了電話?!?/br> 蘇岸說:“那里信號不好?!?/br> 易胭:“嗯?” “是你運氣好?!?/br> 下一秒易胭就明白蘇岸說的運氣好什么意思了,他不過剛話落,聽筒里滋啦一聲,他的話還斷了一下。 然后就再也聽不到了。 易胭頗震驚,沒想到蘇岸剛說,就真的完全沒信號了,不穩定到能有這種巧合。 她將手機拿離耳邊看了眼,信號一格都沒有。 易胭微嘆口氣,將手機放一邊,繼續吃飯了。 今天她們剛來,有一天讓她們休息的時間,暫時不用義診。 這種地方不似都市燈紅酒綠,晚飯時間一過,基本上就是家家戶戶閉門在家里不出來了。 滿村只有窗戶透出來的光亮。 手機沒信號沒網,也沒什么玩的,易胭索性也入鄉隨俗,早早便上床睡覺。 意外的是她竟然沒有睡眠不好,沒有失眠,反而睡得很好。 隔天是在雞叫聲中醒來的。 清晨外面浮動一層霧氣,天還沒亮,但外面雞鳴聲已經此起彼伏。 估計有狗被吵醒了,還叫了幾聲。 實在是太久沒體會到這種在雞鳴聲中醒來的生活,雞鳴過后易胭便清醒了。 這道理就如人換了新鬧鐘鈴聲一般,新的鈴聲比舊的容易叫醒人。 易胭撈過枕頭邊的手機看了眼,從昨天到現在還沒有消息進來,信號就沒好過,一條短信一個電話都接不到。 她閑著沒事,從床上起來,打開后面一扇雙木門。 門閂打開,門軸轉動發出沉澀聲響,易胭走出回廊。 外面的天還沒亮透,黑里透暗藍,林子里高樹沖天,枝杈古朽彎曲,往天上升。 易胭看了眼收回目光,早晨的空氣透一絲涼。 她就這樣靠在雙木門上,盯著前面看不真切的樹林發呆。 這種生活,突然讓她想起那些逃跑的日子,睡得不安穩,一聽到點聲響便會警惕,縱使她這種膽大的人,也會下意識擔心潛伏在黑暗里的威脅,何況她身邊還有個易檬。 她和易檬不是沒被抓回去過。 被抓回去過的。 這種黑暗無所事事的時刻,最容易讓人想起以前的事,那些自己不愿去想的事。 然而就是她分神間隙,前方森林里忽然一個影子滑過。 黑色的,迅速的。 但即使易胭分了神,還是注意到了那個人影。 她神緒歸攏,視線迅速聚焦在剛才那個經過人的地方。 可是只有一瞬,現在天未亮,樹干粗壯繁雜,人一躲進去一逃就找不到了。 易胭沒有緊張也沒慌亂,看到那身影的時候,心跳甚至都沒快一分。 這種情況下也根本看不清人臉和身材。 易胭視線還落在那地方,就那樣靠在回廊門上。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有所動作,直起身回了屋里。 天亮后,村里找了塊空曠場地給幾位醫生放了幾張桌子和幾把椅子。 路還是土路,桌子直接往上放。 阿茶村也不是沒醫生,但偏向土方那種,甚至有的村民發燒,直接往熱水里撒些煙灰,讓他們這樣煮了喝了。 難得有靠譜醫生來一次,但來看病的人卻不多。 這村里人也不算少,但來找這些醫生檢查身體的,根本沒幾個。 早上易胭她們往哪里一坐,幾個小時下來就來了兩個。 一個是早上到經過森林摔到腿的男人,另一個是一歲多的小孩發燒,小孩母親抱她過來給醫生看看。 這趟義診,村民來不來看,都是自愿的,但沒想人這么少。 閑著沒事干她們聊起天來了,易胭去了趟洗手間沒在。 “怎么回事?難道每天就來這么兩個人,那我們回去報告怎么寫?”說這話的是跟易胭最不對付的那位醫生,叫丁純沐。 坐她旁邊的那位跟著埋怨:“本來過來就費了幫功夫,結果現在來了根本沒事做?!?/br> “就算當旅游,這里也什么可以旅游的啊,”丁純沐說,“最主要沒有帥哥,我來這邊就沒碰上個帥哥,想來段桃花運都不行?!?/br> “哪里沒有了,”她旁邊那位說,“昨天路上那個不愛說話的男的,不就長得挺帥的,雖然不愛說話吧,但五官是真的長得好看,身材也不錯?!?/br> 話落有人附議:“我贊同,昨天在車上我目光就沒從他身上離開過,五官很硬氣?!?/br> “嘖,”她們放低了聲音,“來一炮肯定很爽?!?/br> 這時丁純沐忽然輕笑了聲,大家不明所以看向她。 丁純沐正擺弄手機,沒有網絡也不知她在擺弄什么:“別想了,他早就和別人看對眼了?!?/br> 她身旁那位問:“什么?” “還有什么,”她說,“就昨天中午,你們沒看到嗎?那男的昨天給你隔壁那位送午餐了,我們幾個可都是去食堂吃飯的,哪有這種待遇?!?/br> “易胭?”那位同事試探詢問。 丁純沐手機輕翻轉到桌面上,然后抱手閑散靠到椅背上:“你隔壁不就住這么一個人?” 丁純沐昨天來的路上就對那男的有興趣,即使男人看起來不愛說話,但也想著去勾搭。 卻沒想昨天出來上個廁所就看到男人給易胭送飯。 她本來就跟易胭不對付,再加上這層,就對她更不滿了。 而人對另一個人有偏見,那人所作所為都會被放大一百倍,被解讀并曲解。造謠對這樣的人來說無成本。 “說不定啊,”丁純沐語氣有些陰陽怪氣,“昨天你隔壁房里有兩個人呢?!?/br> 她這句話說得格外明顯,明面上任何一個禁忌的詞語都沒有,但其中的意思大家清楚得很。 她們這幾人平時在醫院都玩得好,私底下八卦談論得不少。 有一個女生立馬問:“真的嗎?” 丁純沐斜眼看她:“我昨天中午看到的,你說呢?!?/br> 就在大家快一起加入八卦的時候,這時旁邊小沈說了一句:“沒親眼看到的事,不要亂說?!?/br> 丁純沐聞言,轉頭看向她,幾秒后她說:“我怎么沒親眼看到了,我可是兩只眼都看到了?!?/br> “你只看到了送飯?!毙∩蛘f。 “然后呢?” “你并沒有看到昨晚他們在一起,”小沈說,“沒有的事情不能這么說?!?/br> “小沈,你是不是對那男的有意思,你才這么維護?!?/br> 這來往幾句對話,已讓這幾人之間的談話氛圍降至冰點。 下一秒一道低沉的聲線打斷了她們之間這種凝滯的氛圍:“不是,我跟你們說的那位易醫生沒關系?!?/br> 大家皆是一愣,回頭便看到話題當事人之一。 男人沉沉地看著丁純沐,在小沈桌前的椅子坐下,手放了上去,聲線有點?。骸案忻傲??!?/br> 小沈一開始還有點呆滯,幾秒后立馬點頭:“哦,哦,我給你看看?!?/br> 與昨天拒絕讓他拿她行李的小沈完全不同。 易胭從洗手間回來的時候碰上的就是這個景象,這群人之間的氛圍還有點尷尬。 但她一向對她們這些人所說的不感興趣,甚至她們談論自己她也不介意。 她看都沒看她們一眼回到座位上。 小沈就坐易胭旁邊,正給男人看病。 易胭也沒去在意,從兜里拿出手機看了眼,快到午飯時間了。 小沈給男人看完病后,男人起身,說:“可以過去吃飯了,跟我走,桌椅不用管?!?/br> 他說完這句也沒等她們回答就走了。 幾位女生也顧不上剛才的尷尬了,起身跟上。 易胭是最后一個起身的,還是走在最后頭,但今天不只她一個走最后面,小沈也落在了后面,跟她肩并肩走。 今天換了一戶人家吃飯,也是rou多蔬菜少,桌子往院子中間一放,大家坐板凳圍一起吃飯。 來這里兩天,她們還沒進過任何一戶人家的門。 但主人都很熱忱,招待她們也周到,很友好,且沒有看到特別貧困的人家,按理來說這種深山老林的地方,沒有當地特色發展的業務,一般是很難富裕起來的。 直到吃完,易胭也沒琢磨出是怎么一回事。 易胭吃得不快,是最后一個,其他人吃完已經先走了。 她吃完從村民院子離開,這里沒什么好逛的,除了房子便是樹林。 易胭順著小路走回休息的那排房子。 走到半路,身后傳來摩托車喇叭響,還有小女孩的喊聲。 聽到喇叭聲,易胭往旁邊灌木叢走過去點讓路。 她實在想不通,這個看起來好像不是很窮的阿茶村,為什么不花錢修一下路。 摩托車從她身旁經過,易胭抬眸。 “啊jiejie!” 易胭挑眉,正是昨天早晨在鎮上遇到的那個給她推銷煙的小姑娘。 小姑娘坐在摩托車后座,前面開車的估計是她父親。 她籃子往后掛在脖子上,高興地回頭朝易胭笑:“我們村長說有醫生來我們這里?!?/br> “原來jiejie就是來我們村幫看病的醫生??!” 小姑娘聲音嘹亮得很,易胭朝她笑了下,不知為何也跟著喊了一句:“是?!?/br> 小姑娘笑得更燦爛了,摩托車遠去,她朝易胭揮揮手,手往后拍拍掛背后的籃子:“我回家去咯,放東西,我知道你們住哪兒,待會找jiejie聊天?!?/br> 小姑娘這次的確沒說謊,回家放好東西后很快跑來易胭她們住的這排房子,從外面整個人雙手趴在回廊欄桿上。 易胭笑:“又來找我推銷香煙?” 小姑娘笑嘻嘻:“不推銷了不推銷了?!?/br> 易胭靠在回廊柱子上:“你們村很窮?” 昨天小姑娘在易胭她們面前把自己渲染得多窮多窮,還說有人家沒飯吃了。 她撓撓頭,但也沒見她不好意思。 “這不做生意嘛,做生意總要夸大一下的?!?/br> 易胭其實也就是開玩笑,沒放心上。 小姑娘說:“不過我們是真的比以前窮了,以前很有錢的?!?/br> “有錢?” 小姑娘點點頭:“嗯?!?/br> “你們村大部分人家以前做什么的?” 小姑娘搖搖頭:“不清楚,我不是在這里長大的,是被我爸媽撿回來的,所以很多事都是聽他們說的?!?/br> 她說:“所以現在窮了,我們都得到鎮上賣東西啦,那個鎮看著遠,但離我們是最近的一個,但還是挺遠的,我今天才回來呢,昨晚跟我爸在鎮上待著?!?/br> 易胭就聽她說,也不打斷。 小姑娘在欄桿外面,仰頭看著易胭:“jiejie,你有男朋友了嗎?” 易胭看向她:“嗯?”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我有個哥哥,長得可好看了,很陽光,我把他介紹給你好不好?” 易胭聞言笑了:“你啊,還真走到哪推銷到哪啊?!?/br> 小姑娘嘿嘿兩聲。 易胭唇角還帶著笑:“可對不起啊,我結婚了,有家室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