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討厭
距離蘇家幾公里外的水灣小區。 披薩盒沒被打開,攤在地板上。 如果不是這么多年后再見面,易胭還不清楚蘇岸對她影響多大。 以前總覺得年少輕狂,那時候的喜歡算不上什么,或許日子一久就忘了。這些年易胭不是沒想過蘇岸,不想的話其實也就不會回來,但她以前沒認為自己非他不可。 可這么多年過去了,易胭沒再喜歡過任何人,真的非他不可嗎? 當年只是覺得就算在一起他也不喜歡自己,走了便走了,他不會舍不得。 沒有任何人能阻止易胭喜歡蘇岸,這世界上能讓易胭退卻的,從來都只有蘇岸一個人。 即使時隔多年,她的一點心緒還是會被他牽動,還是會受他影響。 在外人看來多銅墻鐵壁,要害也總能被他一針扎得精準無誤。 外賣送過來,易胭倒是沒胃口了,披薩放久也涼了。 仿佛剛才在樓下眼眶發紅那一瞬只是假象,易胭坐在地板上,沒吸煙,也沒什么動靜,眼眶已經不紅,鼻頭也不發酸,就那樣坐著。 半晌她才有了動作,起身拎起披薩盒扔到廚房垃圾桶里。 在水龍頭下反反復復洗了很多次手,洗得皮膚發紅,易胭才關上水龍頭離開。 做完這些已經凌晨一點,易胭直接脫衣服躺進床里睡覺。 …… 那些年的陽光似乎總是很亮很熱。 樹冠密郁,蟬鳴不息,值日的學生拿著掃把追趕。 幼稚得可愛。 那時候的蘇岸易胭,相處也不是多年后那樣。 這天易胭照常翹課到一中找蘇岸,她知道蘇岸今天最后一節體育課。蘇岸似乎不愛運動,體育課一般在教室學習,從沒見過他跟什么人打過籃球。 那時候易胭以為蘇岸是不喜歡也不會打籃球,后來一次偶然撞見蘇岸一個人打籃球,她才知道蘇岸不是不喜歡,也不是不會,他似乎只是不喜與人交流。 但即使不想跟人交流,別人來找他說話的時候,他還是會回話,而且不會讓人感覺冷淡,與長大后相差很多。 總之就是很不起眼,也很低調,平平無奇的性格。又像是故意顯得平凡,不愿意被人發現。 但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低調的人,被易胭瞧上了??商K岸對待易胭的態度跟別人不同,冷漠寡淡,連話也不怎么愛回答。 但那時的易胭卻意外覺得這樣的蘇岸很真實。 蘇岸果然在教室里學習,易胭進去輕車熟路在他同桌位置坐下。 蘇岸似乎習以為常,筆尖不停,沒轉過頭。 他總是坐得很端正,大眼睛,唇紅齒白,鼻梁高挺,鼻尖弧度好看。 易胭看他這樣子就心癢癢,盯著他長睫低斂,薄唇寡淡。 蘇岸來不及察覺,鼻尖已經被輕輕碰了下。 他筆尖一滯,但也只是一瞬,便又繼續動筆,全程沒轉頭。 易胭歪頭,單手撐下巴看他:“蘇岸~” 蘇岸不為所動。 “你看我?!?/br> 蘇岸仿佛身邊沒人。 易胭指尖輕敲臉頰,也不生氣,笑著看他。 “別人不都說你脾氣好嗎?你到底是脾氣好還是脾氣不好啊,我看你是脾氣不好,整天擺臭臉給我看,特別沒禮貌?!?/br> 蘇岸:“……” “你就這么討厭我嗎?”易胭問。 半晌,仍在垂睫寫字的蘇岸才擠出一句:“沒有?!?/br> 雖然聲音不親不溫,但易胭也高興了:“不討厭我你就多跟我說話好不好?” 一片安靜。 易胭:“……” “怎么又不說話了?” 易胭又陸續說幾句,蘇岸都沒回答。 “蘇岸,”易胭似笑非笑,“不看我我要親你了?!?/br> 這話果然奏效,蘇岸停筆,正想說些什么。 下一瞬,耳垂卻傳來一陣柔軟。 易胭湊過去親了一下他的耳垂。 蘇岸怔住。 年少的易胭張揚又俏皮,總是忍不住逗蘇岸,喜歡也從來不掩飾。 一旁的蘇岸瞬間面色鐵青,一聲不吭離開了座位。 易胭親完人家一點也不害羞,趴在桌上笑個不停。 …… 走廊盡頭男洗手間里,站在洗手臺前洗手的蘇岸面色依舊冷淡,耳朵卻早已通紅。 可是這些,易胭都不會知道。 易胭醒來時晨光微熹。 她關掉鬧鐘,坐起來晃了下腦袋,一夜做夢,腦袋生疼。 但其實也不是夢,畢竟夢里都真實發生過。 每一幕的蘇岸,好像都不喜歡她。即使后來在一起,也好像只是勉強。 八年時間,能有誰不被打磨過。連帶易胭,面對蘇岸也不再俏皮。蘇岸對她更是比以前冷淡。 易胭不會在情緒里沉迷過久,下床洗漱,喝杯牛奶后便出門。 除夕睡覺,正月繼續上班,像一臺有條不紊工作的機器。 一天工作無波無瀾結束,下班易胭沒有直接回家。 黑色車子開往郊區,公路平坦寬闊,一層薄雪上車痕寥寥。 天空、枯樹、落雪。整個世界仿佛灰黑白三種顏色組成。 但仔細看,還是能看見民房門前貼的紅對聯。 易胭的車最后停在一片居民區。 居民區墻體灰敗老朽,一巷疊一巷,擁擠卻有序。 每條巷子前掛著一個巷牌,生銹的藍色鐵片上寫著巷子名。 易胭朝竹德巷走去。 竹德巷,其實沒有竹,就一條再平常不過的巷子,盆栽被主人隨意丟在外頭,墻頭老舊。 易胭停在五門牌號房子前。 這種老房子都帶院子,大門是雙木門。 易胭走上階梯,敲了敲門。 里頭傳來腳步聲,過一會兒門后傳來一道女生聲音:“誰???” “我?!?/br> 里頭的女生認出易胭聲音,打開門栓。 門后出現一個穿著高中校服的女生:“易胭姐?!?/br> 易胭把手里剛才路上買的一些吃的和補品遞給女生:“奶奶呢?” 剛問完這句,屋里就有人問:“依依,是誰來啦?” 老太太耳朵有點聾,崔依依回頭高聲道:“易胭姐?!?/br> 這一家,是易胭剛回來時認識的人。 易胭穿過院子走進屋里,進門就看見老太太拄著拐杖走向門邊。 易胭走過去扶了一下:“用不著接?!?/br> 老太太高興,任易胭攙扶她去沙發坐下:“你好久沒來了,來一次我高興?!?/br> “最近忙?!?/br> 老太太:“昨晚怎么不過來吃飯,依依說給你打了電話的?!?/br> 崔依依正好關好門進里屋,聽到這話:“奶奶,易胭姐不是說她忙了嗎,你就別問啦?!?/br> 老太太:“唉,都嫌我攏美埠美?;问啦?! 易胭勾唇,在老太太身邊坐下:“大年初一過來給你拜個年?!?/br> 老太太看到崔依依手里提著東西,不滿:“你又買東西過來,都跟你說不要跟奶奶家客氣。以后你再買東西過來,就不讓你來了?!?/br> 易胭:“行,那我就不來看你了?!?/br> 老太太也知道她在開玩笑:“哎,你這孩子!” 又陪老太太聊了幾句,易胭拿過桌上一個蘋果:“去洗個蘋果,奶奶你要不要?” “我吃過一個了,這些昨天依依剛買的,可甜了?!?/br> 易胭進廚房洗蘋果,崔依依正在洗菜。 廚房里只有一個水龍頭,崔依依看易胭進來,想給她讓位。 易胭:“不用,你先洗?!?/br> 崔依依便繼續洗菜:“易胭姐,今晚在這里吃飯吧?!?/br> “行?!?/br> 等崔依依洗完菜,易胭把蘋果放一邊,打開水龍頭洗手。 廚房里視線昏暗,崔依依打開燈,看易胭又搓手搓了很久,知道她職業病又犯了。 易胭洗完手,才拿過旁邊的蘋果沖洗。 “易胭姐,你過年也要上班嗎?” “嗯,沒休假?!?/br> 說完這句,易胭忽然道:“下個月5號快到了?!?/br> 5號。 崔依依正準備食材的手一頓,睫毛也顫了下,半晌她才道:“我知道?!?/br> 易胭:“去看他嗎?” 每個月五號,是戒毒所探監的日子,這一天家人可以去探望監.禁的吸毒者。 而崔依依的父親,便是癮君子。 崔依依點頭。 易胭沒發表意見,只道:“我后天送你過去?!?/br> 廚房安靜了幾秒后,崔依依說:“他往家里打了好多電話,說再不拿錢給他,他出來不放過我?!?/br> 崔依依父親吸毒,家產早已敗光,母親跑了不知道改嫁到哪里,只剩奶奶相依為命。 “他還說要多加點錢,說多交錢里頭三餐會給他加rou,”崔依依頭快埋到胸前去了,“他知道我和奶奶沒錢的啊?!?/br> 崔依依很羞愧,自從父親關進去,每個月的錢都是易胭給的。 易胭知道她想什么,咬了口蘋果:“你還在上高中,好好上課?!睕]錢正常。 廚房里沉默。 以前崔依依去打過工,被奶奶發現,老太太難受了很長時間,易胭也不支持她打工,后來就沒去打工了。 “易胭姐,”崔依依忽然道,“你說,我們該怎么辦???” 崔依依語氣漸漸有點哽咽:“就算每個月給錢,他出來還是不會放過我們的,他一直記著我簽強戒同意書的事,出來我和奶奶不會好過的?!?/br> 崔依依父親是首次被關進戒毒所,首次戒毒只關半個月,但如果家屬簽了強戒同意書,吸毒者則需要關兩年。 而崔依依的父親,已經快要出來了,這個月中,兩年就結束了。 “我們要怎么辦?” 易胭:“走,走得遠遠的?!?/br> 崔依依眼淚瞬間盈眶,她知道的,她和奶奶都走不了的。奶奶年紀大了,而她還在上高中,走了戶口都是問題。 易胭自然也清楚,她懂這個家庭的無力。 易胭第一次遇見崔依依是在醫院,那時候崔依依父親還沒進戒毒所,崔依依陪奶奶去醫院看病,崔父追到醫院要錢。那時候易胭剛回這城市,了解崔依依一家的事后也沒多想直接打電話把崔父給舉報了,舉報吸毒。那會兒的崔依依和老太太,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舉報一個吸毒的人。 “易胭姐,對不起,”崔依依也在這種家庭中深感疲憊,“如果不是為了幫我們,你現在也不會攤上麻煩?!?/br> 是易胭舉報的崔父,崔父出來會不會報復,她們都不清楚。 崔依依知道易胭不是個愛多管閑事的人,只是當時恰好幫助了她們,也僅僅那一次幫助病人。 易胭沒怎么放心上:“沒事?!闭f著離開廚房。 在崔家吃完晚飯天色已晚,易胭沒有久留。 走出竹德巷兜里手機震動,易胭拿出手機,是紀糖打過來的電話。 易胭接通電話,紀糖的聲音炸過來:“怎么回事呢你,今天一整天不接電話?!?/br> “工作沒空接?!?/br> “你放屁,平時你也忙,怎么沒見你一天不接電話啊?!?/br> 易胭不跟他貧了,問:“有事?” “我還沒問你有沒有事,你怎么問起我來了?!?/br> 兩人沉默。 過幾秒紀糖才猶猶豫豫問,聲音也沒那么急躁了:“你昨晚怎么回事啊,是不是……”哭了。 后面這話紀糖沒問出來,他沒見過易胭哭,也不確定昨晚她是不是哭了。 昨晚紀糖被大人攆去帶一眾親戚小孩放煙花,注意他們安全,小屁孩們得高興,紀糖無聊就在旁邊給易胭打電話。 而那時易胭又正好心神不寧,不小心接通電話,聲音立馬被紀糖聽出端倪。好在電梯里信號不好,通話中斷。 易胭倒是不在乎:“嗯啊?!?/br> 她這么坦蕩,紀糖反倒一時不知怎么開口,絞盡腦汁想如何問比較委婉一點。 易胭不用想都知道紀糖在想什么,直接說:“就是被人討厭了唄?!?/br> 紀糖沉默,易胭一向不在乎別人怎么看她,以前高中討厭她的人數不勝數,易胭才不在乎這些。能讓她這么說的,也只有一個人了。 他安靜后問:“蘇岸嗎?!?/br> 易胭語氣慵懶:“是啊,除了他還有誰?!?/br> 冷空氣鉆進鼻頭,易胭說:“其實他也沒什么錯?!?/br> 他深吸一口氣,忽然笑了。話聽起來卻有點心酸。 “只是不喜歡我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