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鬼迷心竅
嘟—— 嘟——嘟—— 耳邊傳來的聲音機械又冰冷。 易胭盤腿坐地板上,涼意盤上腿根。 黑暗里只有屏幕幽幽發光。 每響一聲,易胭的心跳便慢下一分。 寒涼冬夜,濕冷火柴棒好不容易點燃,卻快要熄滅。 就在易胭以為電話快掛斷的時候,那邊竟然接了電話。 “你好?!?/br> 易胭心跳靜止一拍,隨即心臟瘋狂跳動。 像狂長的野草,給一陣風,長滿整片草原。 他沒有換號碼,也沒有不接電話。 蘇岸上高中沒用手機,不是他家境不好,只是單純因為他不需要。 他沒手機,易胭自然拿不到他的聯系方式,后來還是易胭給他買的號碼,強迫他用他才用上的。 而這個號碼,他還用著。 易胭沒說話。 那邊的人也沒再說話。 無從開口,卻又不舍分斷。 接到陌生人不出聲的電話,尋常人一定是直接掛了電話。易胭清楚蘇岸也是平常人,可能再過兩秒,抑或三秒,電話就會被掛斷。 可是她不想。 “蘇岸……”易胭喚了一聲,很輕,虛無縹緲的夢一般,卻又像被整個黑夜壓著,足有千斤重。 他會應聲嗎?還是會說打錯了。 那邊似乎更安靜了。 沒有言語,沒有呼吸。 幾秒后,電話掛斷了。 忙音傳來,在這夜里格外突兀,急促又冰冷。 易胭心里那根岌岌可危的線被忙音一斬切斷,心跳驟止。 她沒猜到蘇岸會直接掛斷,半晌易胭無奈勾了勾唇,他總是用最嚴厲最殘忍的方式讓她面對。 可是,她還是依舊鬼迷心竅。 易胭隨手將手機放一旁,身子后仰雙手撐在身后地板上。 拿過煙盒抽出一根煙,易胭將煙放到嘴邊,用金屬打火機點燃。金屬打火機咔噠一聲一叢藍火,稍縱即逝。 易胭將打火機扔一旁,纖細指尖夾著煙,慢條斯理抽著。 從始至終易胭都很平靜,像剛才什么事都沒發生一樣,一根煙抽完,易胭將它碾滅在旁邊煙灰缸里,然后從地上爬起來,回到床上被子一蓋繼續睡覺。 市局禁毒大隊。 辦公室燈火通明,一群眼底掛著黑眼圈的年輕人圍成一圈捧著泡面吃。 “我覺得我以后退休了能跟人驕傲的不是我抓了多少毒販,而是我吃了多少泡面?!?/br> 崔童是隊里最年輕的小孩,呼嚕著牛rou味的泡面含糊不清地說。 寸頭許騁坐他旁邊,拍他一腦勺:“這他媽還好幾十年呢,想什么退休?!?/br> 崔童被拍得嗆了一下:“怎么又打我頭?!我腦子都要被打殘了?!?/br> 許騁抱手笑:“這不正好讓你先退休?” “你大爺!” 許騁:“這泡面不好吃,下次別買這個味?!?/br> 旁邊有人應和:“像人喝醉后的嘔吐物?!?/br> 崔童:“…………兩位大哥,我面還沒吃完呢,你們能不能出去說,保護一下民眾好嗎?” 這時辦公室門被推開,一位眼鏡男捧著剛接好熱水的泡面進來:“都吃快點,吃完趕緊干活?!?/br> 許騁:“這案子難搞?!?/br> “可不,上面一直在催了,辦不完我們獎金估計要吹西北風了,”眼鏡男說,“剛我路過樓梯間,看蘇隊在外面接電話,臉色不太好,估計又是不好的消息?!?/br> 崔童吃面還不忘說話:“蘇隊不一直很嚴肅嗎?高興不高興都那個樣?!?/br> 眼鏡男:“不一樣,平時是不茍言笑,但他一心情不好,周身氣場比平時冷百倍?!?/br> “話說,”崔童大眼睛里滿是八卦,“上次巷子里那個打架的女的……真的是隊長前女友嗎?” 話音剛落,辦公室門被推開。 蘇岸上身襯衫,下身藏藍色西褲,襯得身材越發頎長。 原本是清秀的長相,眉眼間卻總是冰雪未融,眼窩深,雙眼皮渾然天成的好看。 一屋子的人沒吃完的趕忙低頭吃,吃完的假裝玩手機。 只有許騁悠哉抱手靠著椅背,看向進來的蘇岸。 “蘇隊,有接到什么壞消息嗎?” 蘇岸走到桌邊,拉開椅子坐下:“沒有?!?/br> 許騁看向眼鏡男,眼神詢問你他媽剛才不是說隊長接電話臉色不好嗎? 眼鏡男聳了下肩。 忽然,蘇岸開口。 “叫外賣,別吃泡面了?!?/br> 全辦公室的人:“???” 所有人唰地看向眼鏡男,你不是說蘇隊心情不好嗎? 雖然蘇隊平時經常請吃飯,但正常人會在心情不好的時候請人吃飯嗎?? 眼鏡男十分冤枉,再次聳肩。 臨近春節,交通事故發生率驟升,人多的地方容易出事,每天醫院急診的病人越來越多。 工作族最期待的假期往往是醫生的噩夢,一到假期市民意外受傷率要高很多。 周末、法定節假日,從醫者不會跟著放假。 護士小娜剛在外面忙完回診室在旁邊椅子坐下:“好累啊,我都幾個小時沒坐下了?!?/br> 診室這會兒剛好沒病人進來,另一個護士也埋怨:“而且有的病人脾氣是真的差,剛才一位排隊的大叔拉住我,說為什么醫院辦事效率差,等半天都沒排到他,不分青紅皂白把我罵了一頓?!?/br> 小娜:“節假日人這么多,他怎么不埋怨自己沒早點來呢!” 門口有病人進來,伴著隱忍哭聲。 兩位護士沒說話了。 易胭本來在回復消息,聽到聲音抬頭,看到那只血rou模糊的右手。 病人在病床上坐下,易胭戴上手套走過去。 “怎么弄的?” 來人大概四十多歲,是個女人,因為過痛聲音有點顫抖。 “給沖床壓的?!?/br> 陪女人一起來的男人在旁邊催促:“醫生你快給她看看!看能不能給她止止疼。你說她怎么這么不小心,這不今晚上夜班嘛,她一困不留神就給壓了?!?/br> 易胭接過護士遞過來的器具,低下身子察看傷勢,沒說話。 “醫生你看她這手嚴重嗎?” 易胭起身,松了下口罩:“還行,日常生活沒問題?!?/br> 男人皺眉:“什么叫日常生活沒問題?還能做沖床嗎?不工作怎么行?我可養不起她?!?/br> 易胭瞥了男人一眼,眸色冷淡。 而男人沒察覺,仍在抱怨。 病床上的女人則一直低著頭,沒說話。 “你是她什么人?”易胭問。 “丈夫?!?/br> “有錢嗎?” “什么?” “你有錢給她治病嗎?” 男人搓搓手,手皮膚不粗糙,膚色蒼白,而病床上女人雙手皮rou粗糙,理所當然沒有一絲尷尬:“我怎么可能有錢?有錢我就不會帶她來治這手了。就是因為沒錢才帶她過來的,家里還靠她養呢?!?/br> 女人頭埋得很低。 估計是少見這種臉皮厚而不自知的男人,旁邊的兩位護士都皺眉看了男人一眼。 易胭則眼皮都不掀一個,幫女人處理傷口。 世間百態,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當醫生這行更是看過不少令人唏噓的事,但習慣就好,因為這些事不會因為你有任何改變。 即使你去管了,還有千千萬萬件沒人管的,管也管不完。甚至還會惹上麻煩。 這個道理,易胭最清楚了。 接下來病人依舊一言不發,而丈夫依舊在旁邊埋怨。 好在傷勢不嚴重,處理一下包扎,休息一段時間便可以痊愈。 這位病人走后,診室里兩位護士唏噓:“怎么就嫁了這樣一個人,他又沒缺胳膊斷腿的,怎么就讓女人養家了,你剛看了沒有,那女人手臂上有鞭痕?!?/br> “家暴?” 小娜說:“一看就是好嗎?!這男的一看就又懶又大男子主義,不工作還嫌棄老婆不能賺錢,我看著都來氣?!?/br> “唉他老婆還什么都不敢說?!?/br> 這時剛好一個年紀大點的醫生進來,聽到她們的對話,說:“說了也沒用,外人誰會幫她,回去還不是被一頓揍?!?/br> 這是事實,兩位護士沉默了。 這時一直沒說活的易胭突然開口。 輕飄飄的一句,話里幾分真幾分戲謔:“同歸于盡啊?!?/br> 診室里的人都怔住,看向易胭。 易胭臉上還戴著口罩,沒有回避她們的目光。 “這種人,就應該下地獄?!?/br> 話音剛落,診室門忽然被撞開,一道人影沖了進來,撞到了旁邊的護士小娜,小娜尖叫了一聲。 人影直直沖向易胭,抓住了易胭的手:“醫生,開點杜冷丁給我!快,快點!” 來人正是剛才那對夫婦的丈夫,這人身體抑制不住顫抖,眼神恍惚可怖,狀態詭異。 滿診室的人登時臉色煞白。 吸毒! 吸毒的人沒有理智神智可言,甚至會做出傷人行為,護士們沒有亂了陣腳,立馬收起診室里會傷到人的器具,有的跑出去找人幫忙。 全診室只有易胭淡定冷漠,男人用力抓她的手腕,語氣有點懇求:“快!給我開!醫生,我求求你,給我開點杜冷丁,我受不了了,真的受不了了?!?/br> 杜冷丁,一種臨床鎮痛藥,有麻醉止痛作用,但使用不當反復使用也會成癮,變相成為毒品。 杜冷丁不會隨隨便便開給病人。 易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不開?!?/br> 男人懇求無果,聲嘶力竭:“給我開杜冷丁?!?/br> 易胭甚至都看到了男人脖頸凸起的青筋,但她正視男人眼睛,再次冷淡重復:“不開?!?/br> 護士出去找的人來得夠快,幾個男醫生沖進診室:“干什么,出去?!?/br> 男人心中警鈴大響,隨手一撒抓住易胭桌上的筆,直朝她扎去。 易胭沒防備,慢了一瞬側過頭,男人趁這一瞬沖到易胭身邊勒住她的脖子:“不準過來!要送我去警察局是吧!誰都不準過來!過來我就捅死她?!?/br> 易胭眉心一皺。 幾個男醫生瞬間不敢往前,安撫:“你先把筆放下,我們不送你去警局?!?/br> 男人手微微顫抖,筆尖戳到易胭皮膚:“給我開杜冷??!” 醫生們瞬間沉默。 易胭再次皺眉,不是因為自己的處境,而是她感覺到黑墨水弄到她脖子上了。 男人戒備全放在眼前不遠處幾個醫生身上,沒去注意身后。 易胭則聽覺靈敏謹慎,身后窗戶傳來異響,但聲音很小,不仔細察覺不到。 不到一秒之間,身后突然一陣疾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沖過來打掉男人手中的筆,擒住了男人。 男人正處于毒癮發作狀態,力氣大試圖掙脫束縛,聲嘶力竭。 易胭回頭,在看到蘇岸時片刻前的鎮定全然不見,震驚、驚訝、甚至有點不知所措。 蘇岸轉眸瞥了眼她的脖子,移開目光。 全程視線沒有看這人的臉一眼,仿佛根本不在意眼前這人是誰。 易胭心里一酸。 被桎梏著的男人還在掙扎。 蘇岸低眸,眼尾低斂。 他微掀薄唇,嗓音冷啞,帶著一絲命令。 “別動了,你跑不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