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縱驕狂 第105節
阿缺乘勢一躍,將那仙山吏的頭顱斬下。觸角軟癱在地,阿缺將其捧起,卻聽聞碧寶衛孱弱的聲音:“小兄弟,走……” 阿缺點頭,卻突而一抽冷氣,腿上的劇痛擾了他心神。眼見著身著厚重步人甲的兵卒向他如潮用來,手里勁弩刀槍寒光爍爍,阿缺咬牙,低聲道:“碧寶衛大人,求您助我一臂之力……讓我同您……交融!” 碧寶衛似是十分愕然,片晌不言。阿缺捧起那觸角,道:“我要怎樣做?將您的血rou咽下,便能增長膂力么?” “小兄弟,莫要胡來!”碧寶衛的嗓音里少見地染上焦急?!澳闶浅H恕懿黄稹汉痛笙伞窳?,與老身‘交融’……怕不是要如那群‘走rou’一般病狂喪心,從此再無人形!” 阿缺狠狠格架住迎面劈來的一刀,道,“殿下不也是凡人么?他已身先士卒,小的又怎能退縮?何況現下情勢緊急,若不借大人之力,小的也不知能否活著到城關!” 碧寶衛沉默片時:“你真不后悔么?” “不后悔!”阿缺回答得斬釘截鐵。 下一刻,自地里生出千百條觸角,如蠶繭般將他包裹。觸角輕柔地托起他的下顎,往他眼耳口鼻中鉆去。阿缺感到滑膩之后是如火燒一般的裂痛,仿佛肌膚早千錘萬鑿,粉碎皸裂,榛荊在血液里流淌。剎那間,他忽而明白了碧寶衛先前為何會勸誡他,也明白了方驚愚為登上大殿,究竟是在與何等的焚身之苦作頡頏。 “小兄弟,你若是捱不住,老身便當即自你身中撤出?!北虒毿l憂心的聲音在耳畔響起,這時卻明晰了許多。 阿缺抬頭,眼白依然變得漆黑,五官里淌出濁漿一般的血。 “這點小痛,哪抵得上殿下之百一?”他顫聲道,旋即握緊劍柄,道,“走,咱們去門關!” 吃下碧寶衛之血rou后,他只覺自己五感格外清明,幾乎能望見敵手每一片甲葉間的縫隙。人身有三十六死xue,其中重xue有九。他挺劍而刺,膻中、鳩尾、巨闕,每一劍皆帶血而回。 縱使他此刻如火上之膏,受盡熬煎,阿缺卻如入無人之境,左右跨擊,令敵手在身前一個個倒下。 他想起幼時,他家中冷窗凍壁,受人瞧看不起,街巷里的孩童常拿他欺侮。瘦仃仃的他被一群村舍孩童包圍,抖抖索索。一只被打死的幼黃犬拋到了他面前,那是他平日里常相好、喂養的棄犬,孩童們提著染血的木棍,嘲弄他道:“小狗骨頭,你家狗太無教養,沖著咱們亂吠,咱們只輕輕教訓了它一下,不想它竟死了!”旋即是如雨的棍棒落在幼時的他身上。那時他僅能將身子蜷起,如縮入殼里的小鱉。孩子們刺耳地尖笑著,以他的苦楚作樂。 眼前的光景忽如彩燈一閃,他又望見自己蜷縮在瀛洲水賊的船上,娘親的頭顱被懸在船頭,而他驚恐地流淚,啞然失聲。水賊們獰笑著踢打他,道:“好一個孬小子,子兒拿不出幾個,凈會溲臭褲子!” 他又看到往后數年,他總算入了瀛洲義軍,做了舵工,日日做著低賤的重活兒,直到隨方驚愚一齊出關,遭風浪打散,被擒入岱輿地牢中。他看到戰友遭醢刑、梟首,一個個凄慘死去而無能為力。 而今他猛出一劍,刺破了往日的幻影。孩童們如鳥獸亂散,水賊被他攔腰斬斷,岱輿仙山吏們的頭顱如滾瓜般落下?!坝汉痛笙伞钡纳窳ν鹑舾嗜?,淌遍周身。阿缺手起劍落,血花盛綻。 他感到自己的血rou簌簌下落,露出白骨,如有萬箭攢身,墜入鑊沸。然而他牙關緊咬,忍下了這非人的痛楚。因他知曉這當是他活在這世上的最后一刻,哪怕是油煎火燎之痛也勝過永寂的長眠。 谷璧衛的輕嘆在腦海中響起,如一縷微風:“夠了罷,小兄弟?!?/br> 阿缺卻渾身淌血,粗著脖子大吼道,“不夠,還不夠,還未到岱輿門關!” 一只只垂死的手自黑潮里伸出,扯拽住他衣衫,阿缺返身劈刺,毅然向前。飛鳧密層層奔來,將他渾身扎透。從前他總是怯縮在人背后,而他今日終得點燃自己,在最后放一回光熱。 步卒們飛撲而來,無數重逾百斤的鐵甲重重砸在他身上。阿缺張口,吐出血水與黏膩的臟腑碎片。他像一只重負之下的蚍蜉,馱著一大團兵卒前行。 最終,他一手拄劍,立在岱輿門關之前。 此時他持劍的手已成白骨,血流遍體。唯有胸前一片衣襟完好,因那里頭藏著他拼死相護的谷璧衛的血瓶。這時溟海水已上涌,沒過腰身,蒼天漫漫,暗海茫茫,一輪白日顯出如血霞光。在他身后,海水里飄出一道紅綢似的血帶,無數“走rou”的尸首漂浮在血帶里,好似一座浮梁。 岱輿關城高聳,阿缺往里跌跌撞撞地走,城墻陰影如水,頃刻蓋住了他。兩座石像高聳,衛守一扇碩大石門,一座披銀鱗介胄,有浩氣英風;一座戴厲鬼銀面,腰系長劍,顯是白帝與天符衛。 門隙里有風,極冰冷,如自苦寒地獄里吹來,刀子一般刮在身上。在這高大無匹的門扇下,人若玄駒般渺小。 “大人……這里是……”阿缺斷斷續續道,口里吐血。 碧寶衛在他腦海里道,語調哀涼:“這便是通往歸墟的桃源石門?!?/br> 那石門黑沉沉的一片,約莫十丈高,兩丈長。阿缺將掌心貼在其上,只覺霜雪般冰涼,又隱隱聽聞外頭不息的風雪聲。石門上懸一條橫石,上掛十一把骨鎖,每一把皆蒙一層薄薄冰霜,顯已封陳多年。 阿缺喘氣:“想必這就是……血餌鎖了?!?/br> “是,待殿下到后,將血瓶中的血勻抹其上,便能啟此門頁?!?/br> 阿缺顫著手取出懷里的血瓶,碧寶衛道:“自左向右數,第三把鎖便是谷璧衛的。昔年陛下教咱們先斷骨,再用過‘仙饌’使骨rou復生,骨頭后來都做了這里的鎖?!卑⑷睂㈡i上冰霜拭去,打開瓶蓋,往手心里傾了一點血,胡抹其上,只聽清脆一響,骨鎖掉落。 阿缺如釋重負,身子倚在石門上,欲緩緩滑落,這時又聽碧寶衛道,“還有老身的血,也請小兄弟用上?!钡犱楹@飩鱽硪魂囸つ佀?,一只孱弱的觸角探出,上捧一只漆黑的心臟,正汩汩流血,正遞到阿缺面前。 阿缺愕然。碧寶衛道:“老身等這一刻,興許已有數百年之久。此鎖啟后,也當不久于人世。往后的路途,只得賴殿下走下去了?!?/br> 阿缺接過心臟,那是碧寶衛曾為凡人的實證,他小心地蘸了血,解了血餌鎖。做罷這一切后,他倚在門邊,虛弱地笑:“那便是說,大人要同小的去往一處了?” “是?!?/br> 阿缺微笑,“可小的分明覺得,應是小的早走一步?!彼氯?,渾身幾要浸在溟海之中,在門上曳出一道血痕?!按笕?,你先不忙死,小的用自個兒的血rou……再供養你到殿下來為止,好么?” 碧寶衛似是愕然了,久久不言。阿缺道:“小的支持不住了,可大人想必有神通……能等到殿下來城關的那時刻。請大人用溟海將小的吞沒,讓小的沉進海底罷?!?/br> “為何要如此做?” “如此一來,殿下來時,見不著小的尸首,自然也不會為小的傷懷?!卑⑷备械叫脑诏偪窆膭?,如要跳出心口,他垂眼,“小的知曉……殿下為鄭公子……還有阿楚臨危十分自怪,若見小的殞命于此,恐怕會更難過……” 他又自嘲地笑,道:“可小的又想讓殿下知曉,哪怕僅有小的一人,他救下我這舉動也絕非白費……只是這話由小的說來太自夸,還請大人幫忙轉告。小的會在溟海之底,等到殿下成為新的白帝的一日?!?/br> “不,不對。白帝拋卻了岱輿,可驚愚殿下當初卻未拋棄小的?!卑⑷编?,“所以他往后當是一位比白帝更雋拔的天子?!?/br> 劇痛如千百把鈍刀,在他渾身凌割。阿缺回望岱輿的方向,海天一線,一切被吞沒在黑潮之下,如長夜將臨,美夢破滅,岱輿將陷入沉眠。漆黑無光的溟海托舉著烙鐵般赤紅的夕日,這一定是天地初開時的模樣,而萬事不過是周而復始,重歸原點。 海水仍不斷上涌。阿缺回身走向海浪所在的方向,溟海漸漸淹沒了胸腹,脖頸。黑漿自他口鼻里涌出,落入海中,在他身后匯聚成碧寶衛的形影。碧寶衛注視著他殘破的身軀,久久無言。 “再見,小兄弟?!钡k道,“遲些時候,老身便在溟海之底同你相會?!?/br> 阿缺閉上了眼,他感到海浪如娘親張開雙臂,將他溫柔地擁入懷中。他最后說道: “好?!?/br> 第127章 來世再見(卷三完) 一輪紅日被溟海舉托于天際,行將墜入無夢的長夜。四野暗沉,濃霧宛若圍墻,厚積在遙遠的海上。漆黑的海面如覆銅箔,金光閃爍,并無船舶、水鳥和礁石,像一片磽薄荒野。 方驚愚涉著齊膝的溟海水,艱難跋涉。 他抱著流血的楚狂,背負著毗婆尸佛刀,如倦怠的旅客般向前。岱輿騎卒們在他身后沉落水底,鐵甲在水下化作閃光的碑碣。他們口鼻里淌出的黑漿也在海水中彌漫,谷璧衛的心魂在似流沙般消散。此刻的岱輿已化作并無人息的死地。 “扎嘴葫蘆,再往前走,便到岱輿門關了。我早先托了我的血胞,將咱們盛血瓶的褡褳帶至門關前?!?/br> 小椒的聲音這一回不在耳中,卻如在海底響起,好似亙古不息的海潮聲,徐緩傳來。方驚愚點頭,道:“多謝你,小椒,能一路陪我走到這兒?!?/br> 小椒疲倦地笑:“不必謝,只是往后我怕是也……不能同你一齊走下去了?!狈襟@愚心頭兀然一跳,然而卻只是垂眸問道,“為何?” “你瞧瞧身后罷,這樣遼廣的一片溟海,本仙為催動它,已是費了十二分的氣力了?!?/br> “那便是說,你會故世么?” 小椒道:“只是沉眠,要恢復神識,需在溟海中睡上許久?!?/br> “許久是多久?” “興許是數十年,亦或是百年、千年。這些時日于本仙而言不過轉瞬而逝,可于你而言,大抵是一段漫長的年月?!?/br> 方驚愚輕輕哂笑,“等你醒來,世上怕已沒我這號人物,而只余一座墳塋了?!毙〗芬残Γ骸坝形彝瑳]我,皆是一樣的,你往后的路風光著呢!” 爾后他們久久不言,唯有濤聲喁喁低語。人與仙本就如壤與天,居留在地的凡人不論如何抻長臂膀,也注定觸不及穹頂。方驚愚望著溟海,輕聲道:“不會的,在我的有生之年,咱們定還會再見?!?/br> “神仙都篤定不得的事,你為何能如此信誓旦旦?” “你就當我現時已做了新帝,君無戲言。一言既出,駟馬難追?!?/br> 小椒笑了,一個輕柔的浪花涌來,方驚愚伸出手,讓浪花與自己的掌心相擊,像是在許下一個約定。方驚愚返身,向門關走去。小椒的聲音遠去,頃刻間,似有一個泡沫在腦海中破滅,身中的氣力頓時抽離,“雍和大仙”的神力消逝,他又變回昔日那個筋弱無骨的凡人。 方驚愚眼窩忽一熱,往事如翩躚光影,突而闖入他腦海。他想起皚皚白雪里,那眼睛如棗核兒般潤亮的女孩咬著秦椒串兒,與他四目相接;想起他們曾在一爿小院里相依為命,他燒飯、洗碗、飼馬,她在一旁叼著筆桿同字冊較勁兒;想起他們一同出蓬萊天關,一同見過許多險秀風光。千言萬說沉甸甸壓在舌尖,最后他道: “來日再會,小椒?!?/br> 溟海澹澹,濤聲如少女含著笑意的囈語:“來日再會,扎嘴葫蘆。終有一日咱們會相見,在那之前,你要給我供好細餡大包?!?/br> 方驚愚低頭笑道:“好,到時你要多少便有多少?!?/br> 于是浪濤寧息,溟海陷入沉寂,粼粼光波在天地間鋪陳了千萬里,然而方驚愚知曉再無人會向他答話。不知何時,紅日行將西沉,這場鏖戰耗費了許多個時辰,自晨至夜,一個繁華世界在此終結,一個縹渺的王朝就此落幕。 方驚愚向門關走去,他想起得利、“騾子”、瀛洲義軍,眾人的臉龐在他腦海中浮現。所有人皆為他舍命奮戰,又一個個離他而去,留他一人踽踽獨行。一路上他踏著漆黑海潮,如踩著磷磷白骨。這時他垂頭望向懷里的人。溟海洗去了楚狂臉上的血污,露出一片令人心驚的慘白。方驚愚不由得心顫,叫道:“楚狂?” 先前他托雍和大仙之血胞暫且照管楚狂,不知是否因大仙神力之效用,在溟海水的浸洗,楚狂身上那猙獰的傷創已有些微愈合,但那也僅是杯水車薪。方才他發覺,楚狂周身仍在淌血,如戳破了許多只孔洞的水囊一般。 “醒醒,楚狂!”方驚愚焦急地輕晃他,卻見他的頭無力地垂向一旁,血浸染衫袖,似自體內流淌出的瑪瑙屑子般。那具身體冰涼若霜,仿佛早失去生機。 先前情勢危急,現下甫一細看,方驚愚便覺心驚rou跳,楚狂身上猙獰可怖的傷口揭示了不計其數的殘凄摧挫。一路走來,楚狂早成他不可分割的同伴,而岱輿仙山吏們竟如此待一位他視若珍寶之人。一剎間,方驚愚感到怒火上涌,他緊咬牙關,將楚狂負在背上。 現下不可再耽擱時機,方驚愚背著楚狂,奮力向門關奔去。通向門關的是一條漫長的踏跺,其上雕著的釋龍鴻鵠紋已被年月磨平,兩座高約十丈的石塑冰冷地俯瞰他。巍峨的陰影里,他渺弱如塵埃。他聽見自歸墟吹來的風聲,像利刃一般掃平海面上的一切。 他終至桃源石門前,兩扇漆黑沉重的門頁閉鎖著白帝昔年的終點。石梁上掛著數把骨鎖,其中兩只已然解下,漂落在海面上。他正疑心之時,卻聽身后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 “殿下,你來了?!?/br> 方驚愚轉頭望去,卻見一道黑影在海面上飄搖,影子虛憔,原來是碧寶衛。在這死寂的世界里得見碧寶衛,他心里立時生出一點故交重逢的欣喜?!氨虒毿l大人,你怎在此地?阿缺呢?” 碧寶衛不語。方驚愚的心也一沉。碧寶衛道:“他隨后便到,殿下先解開這些血餌鎖罷?!闭f著,祂伸出漆黑的觸角,指向踏道頂端,一只褡子正半浸在海水里。方驚愚一個箭步上前,抓起褡褳打開,數只血瓶正躺在里頭。 他緊忙拿出血瓶,對著血餌鎖一個個點數過去。仙山衛中第二位玉雞衛,他們曾在瀛洲與其鏖戰,取其血漿;第三、四位的谷璧衛、碧寶衛,骨鎖已然松脫,似有人先至此地,將其解開;第五位的白環衛,鄭得利曾自其處領受過血瓶,又將血瓶轉交給了自己;第六位如意衛、第八位靺鞨衛、第九位玉玦衛、第十位玉印衛的血瓶,則是由當初如意衛一手交予他的。 不知覺間,他們已識見過各仙山的景色,同仙山衛們或交鋒、或打了照面,而今旅途將盡,到達終點。 方驚愚將瓶中血漿分別傾在骨鎖上,但聽一連串細小的機栝聲,血餌鎖時隔數十年,其上機關緩慢動作,霜華、塵灰簌簌而落,紛紛松脫。門頁似有所動,門隙里透進更多刃片似的寒風。待傾完血瓶中的血后,他卻愣住了。 ——還有三把血餌鎖掛在石梁上。 方驚愚仰首望去,掛在中央的一把骨鎖上鐫著古文字。他問碧寶衛道:“這上頭寫的是什么?” 碧寶衛答:“‘白帝姬摯’。這是先帝留下的血餌鎖?!?/br> 方驚愚沉吟片刻,伸手在毗婆尸佛刀刃上擦了一記,指頭上頓現一道血線。他將流血的手指按在血餌鎖上,但聽一聲脆響,骨鎖松脫,墜在海水里。方驚愚松了口氣,道:“原來我真有個七十六歲的爹?!?/br> 這時石梁上海余兩把鎖,碧寶衛伸出觸角,指著其中一只道,“這是天符衛的血餌鎖?!?/br> 天符衛?方驚愚當即犯了難。他是白帝的昆裔,自可解骨鎖,可天符衛便如傳說里的人物般,行蹤神妙莫測,也說不準是否有遺子。便是有,現下這關頭,他又上哪兒尋去? 忽然間,他想起楚狂曾說過知曉如何開天符衛血餌鎖的法子,趕忙將楚狂自肩上放下,輕聲喚道:“楚狂,醒醒,求你了,醒醒!” 楚狂眼目緊闔,呼吸低弱,如一觸即碎的薄冰。方驚愚將求援的目光投向碧寶衛:“大人,您有甚法子讓他醒來么?他說過自己知曉天符衛骨鎖的解法?!北虒毿l上前,觸角輕輕放在楚狂胸口,良久,喟嘆道:“有是有,可太傷身,怕是這位公子受不起……” 方驚愚忙問,“他現時怎樣了?” “這位公子往時曾服過不少‘仙饌’或咱們的血rou罷?底子已糟蹋得一塌糊涂了,五焦六府皆支離破碎,加之先前被如此虐打,現時雖吊著一條性命……”碧寶衛沉默片晌,道,“但何時喪命皆不奇怪?!?/br> 方驚愚心里如被尖刀一扎。他想起初見楚狂時的模樣,那時楚狂身上雖也帶傷,但尚精神奕奕,驕氣逼人,帶著一股似使不完的蠻勁兒,如今卻蒼白地躺在這處,氣息奄奄。他搖頭:“他的性命緊要,既然如此,我便不試這法子了?!北虒毿l道:“殿下此時也沒去處,是進是退,皆尋不到能醫治楚公子的處所了,再返身去天南海北地找天符衛之血胤,更是全無頭緒,不知要尋上數年還是數十年,不如現下賭一把?!?/br> 方驚愚半晌無言,口唇慘白而哆嗦,望著碧寶衛伸出觸角,撬開楚狂齒關,向其中探去。他知曉這法子,那便是讓碧寶衛與楚狂“交融”,可楚狂這時又這樣虛弱,怎能受得住他曾深有所感的痛苦? 觸角探入后不多時,楚狂輕輕顫動幾下,發出苦楚的息聲。方驚愚趕忙上前,卻見他眼縫艱難地睜開,弱聲道:“殿……下?!?/br> “楚狂,你現下覺得怎樣,還好么?”方驚愚趕忙發問。楚狂的眼珠轉動了一下,瞥見桃源石門,卻微弱地道:“背我……起來。我去解……血餌鎖?!?/br> 他如風中之燭,仿佛下一刻便要斷了光火一般。方驚愚不敢耽擱,將他負起。楚狂的頭埋在他頸窩里,若游絲一般喘氣,方驚愚感到有溫熱的血浸濕了他的肩頸。 走到石門前,楚狂顫抖了許久,終于竭力抬起手指,觸上天符衛的血餌鎖。方驚愚分明望見,手上沾染的血水在骨鎖上一觸即融,隨后骨鎖松脫,落在溟海水中。方驚愚瞠目結舌,半晌無言,最終道:“原來你同天符衛……還有這等干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