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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天縱驕狂在線閱讀 - 天縱驕狂 第72節

天縱驕狂 第72節

    第84章 分甘同味

    臉上忽而“啪啪”兩聲響,方驚愚吃痛,猛一睜眼,只見月色溶溶,楚狂坐在身畔,一副兇煞神的模樣,盤詰他道:

    “你睡了我?”

    方驚愚困極,習慣了他這突如其來的發瘋,遂瞑合了眼,說:“嗯?!?/br>
    楚狂眼鋒像刀刃,霍霍四射,大叫道:“我入你祖宗眼子!你個yin娃,睡我作甚!”

    “你吵什么?又不是昨夜睡的?!?/br>
    方驚愚說著,扭頭睡下。楚狂怔忡地坐了片時,這才憬悟,原來方驚愚說的是先前誤食了風月藥,不慎著道的那回。但他并不罷休,惡狠狠一掀方驚愚:“既然如此,我身上衣衫怎不見了?”

    “你昨兒吃酒吃多了,吐了一身……天色尚晚,我又沒得閑去給你借一套寢衣來,便只得委屈你光著身子了?!狈襟@愚快被他折磨得沒了脾氣,闔著眼往外一指,“喏,你那臟衣被我漿洗凈了,正晾在外頭呢?!?/br>
    楚狂卷一條小被,鬼祟地將腦袋探出艙室去,只見那竹紋錦衣正晾在遮雨棚子里,這才信了方驚愚的話。摸摸身上,沒哪兒酸軟,看來自己昨夜守住了清白。

    回到榻上,方驚愚道:“我沒對你做什么,讓我睡罷,楚長工?!?/br>
    “我信你個鬼!”楚狂惱叫道,“你這小禿賊,昨兒吃酒便罷了,怎么乘機吃我嘴巴?”

    方驚愚臉上微紅,別過頭去,低聲道:“是我喝多了?!彼值?,“倒是你,我不過親了你一會兒,你便扭得同蛇一樣,呶呶不休,緊巴著要jian我呢?!?/br>
    “閉嘴,閉嘴!”

    楚狂大怒,朝他丟引枕。方驚愚道:“你才是小yin娃?!背裾f:“呸,我是大官人!”方驚愚道:“大官人真是小氣,我這小媳婦隨著你,受盡了委屈?!?/br>
    楚狂沒想到他也會說打趣話,然而覷他神色,卻見方驚愚依然冷冰冰一張臉,仿佛死人一般,心里不禁兀臬動蕩:他這弟弟好欠管教!現在會講粗話了,會對他撒賴了,一樣樣品行都轉壞了。

    可當他想起這些壞德行是自己傳給方驚愚時,心里倒惴惴不安起來了,才知方驚愚是他的孽債、果報,教他一輩子都逃不開。

    他一個精赤的人兒,當夜沒處去,便只得在方驚愚身邊再度躺下,只是兩人間隔得極遠,仿佛有一道楚河漢界,涇渭分明。

    翌日醒轉,楚狂尋了衣服穿上,心里仍忿忿有火。伶兒來尋他們,興沖沖地道:

    “殿下,阿楚,你們是不是準備動身出瀛洲了?”

    原來他們休養了些時日,有眾人精心照料,身上的傷皆已好了大半。方驚愚怕留久了耽擱瀛洲人過日子,便悄悄與騾子說了將出關的下步打算??刹幌脒@消息便似張翅老鴰,頃刻間飛遍瀛洲?,F刻伶兒興致很高地與他們道:

    “咱們近日便擺個宴,上‘魚翅四大件’,包您倆吃個肚皮滾圓!”

    方驚愚不想勞他們破費,連連回絕,卻禁不住他們的盛情相邀。這“四大件”便是魚翅、鴨條溜海參、筍醬鮭魚和拔絲蘋果作大件,后跟許多行菜,滿滿地擺一大桌極有派勢。但一想在瀛洲,海味倒不稀缺,方驚愚還是應承了下來,只是道:“葷菜倒不必了,咱們茹素便成?!?/br>
    伶兒說:“殿下才是不知民間疾苦,咱們瀛洲最不缺魚蟹,素菜反稀貴哩?!?/br>
    幾人走出雷澤船,卻見外頭一片烏泱泱人頭,皆是勻粉配脂、穿紅戴綠的女子。女子們一擁而上,繞著方驚愚打轉兒,一個個喜逐顏開,鳥雀似的嘰喳道:

    “殿下!”“殿下!”

    方驚愚嚇了一跳。伶兒慌忙道:“這些都是瀛洲里的女子,聽說殿下前些時日領著咱們打敗了玉雞衛,都爭著要一睹尊容,咱們攔也攔不住?!?/br>
    話音方落,那群女子便漩渦似的,將方驚愚拱挹在中心。石蘭香粉帶來的味兒濃厚,將方驚愚熏得昏頭轉向。他不曾一下對上這樣多的女人,頓時失了鎮定神色。有女子笑道:“殿下風姿卓然,不知有婚配否?”

    方驚愚搖頭,又有人笑道:“指不定今兒過后便有了!”“殿下隨咱們來罷,咱們今夜定將您伺候舒坦了?!庇谑且蝗喝藫碇昔忱镒?,任方驚愚如何掙扎皆不管用。浮橋邊停著大大小小數十只畫舫,其中山石蝤崒,花木素艷。原來這些女子大多屬鶯花出身,人人欲攬他去自家舫里做客,往后好大噪名聲。家家舫中皆開筵設席,其間擺數不盡的珍膳,只待白帝之子光臨。

    眾女子將方驚愚簇走,倒冷落了一旁的楚狂。伶兒訕笑,看出楚狂神色不對,酸溜溜的,一股醋氣,便對他道:“阿楚,要不,咱倆跟上去,陪殿下吃酒?”

    “我不去?!背駞s扭頭便走,口里罵罵咧咧,“讓那死人臉溺死在美人懷抱里罷!”

    他避開方驚愚,好似散兵潰勇,孤仃仃地逃往鳳麟船。

    平日里兩人走的路,一人走起來便好似格外漫長。他腿上受傷,走得一瘸一拐。瀛洲曼雨如絲,遠遠近近皆被罩進茫然大霧里,更顯得他身影煢孑。

    進了鳳麟船,楚狂同如意衛打聲招呼,便默不作聲地下到倉室里,撿起這段時日里補好的骨弓繁弱,戴上玉扳指,拇指勾弦,箭尖對準立好的薩仁靶。幾道霹靂驚聲后,靶心攢了一束箭。

    他分明不過是在調試繁弱,卻箭箭穩中靶心。且因開弓疾如飛電,數箭好似同時發出一般。

    這時寂靜的倉室里忽傳來“啪、啪”幾道拍手聲。楚狂放下繁弱,抬頭一望,原來是如意衛也下來了。

    如意衛看著那幾枚箭,嘖嘖稱奇:“你這小叫驢,現刻卻輝光日新起來了。箭法這樣厲害,往后怕是沒一個業師能及你?!?/br>
    “大人過譽了?!背竦暤?,“射不中想中的靶子,又有何用?”

    如意衛叉腰道:“你想射中什么,殿下的心么?”

    楚狂被戳中心事,然而卻以惱忿掩飾,狠撥幾回弓弦。如意衛嘻嘻笑道:“別忙著引弓了,老身有禮相送?!?/br>
    她伸出手,楚狂才發現她手中捧著大屈弓。這是一柄用極好的紫杉木制成的弓,日及角弓臂,飾以金銀,如簪纓麗影,是如意衛引以為傲的弓,更是她的象征。如意衛微笑:

    “老身聽聞你們近日將啟行,也無甚土產相送,又聽聞你不愛吃魚,便將這柄弓送你罷。祝你往后前程似錦,能斡旋乾坤?!?/br>
    一股暖流忽而涌上楚狂心頭,同時又教他覺得心中沉甸甸的。大屈弓之于如意衛,便似繁弱之于他。他搖頭:“我有繁弱就夠了?!?/br>
    如意衛道:“大屈弓是重弓,有別于繁弱,雖不可疾射,其矢卻既重且遠。你先收著吧,就當是師父給你的禮贄?!?/br>
    楚狂默默接過大屈弓,啞然無言。他忽而發覺自己還未叫過女僮一聲“師父”。她授自己以箭術,教會了自己太多??煞较氲乐x,抬頭一望,如意衛已不見蹤影,惟繩梯搖搖晃晃。

    他將大屈弓收好,在倉室里盤腿趺坐了許久,忽想起很久以前,自己也曾在蒙塵的蓬船倉室里緊握一只屬于垂死之人的手,自己的心興許在那一刻便已死去,直到現時才恢復了絲毫生機。

    楚狂目光游弋,忽在杉木架上發現了一柄小刀。以天山金鍛打的刀刃,已然蒙塵。

    一股悲傷突然在他的胸膛中橫沖直撞,他顫顫地拿起那小刀。很久以前,他曾用其破皮削骨,制就繁弱。楚狂攀回上層,取了滾水、酒,將刀刃洗凈,懷揣著它回到倉室里。

    忽然間,楚狂生出一個大膽的念頭。

    他用小刀悄悄劃開了手掌,將流血的手懸在繁弱之上。繁弱由師父的骨所制,按理來說,也能對此行“滴骨法”。鮮血紅瑪瑙珠子似的劃過手心,落在繁弱之上。

    昏黯的倉室里,楚狂睜大了眼。

    落下的血融入骨中,爾后無痕無跡。

    只有血胞之血方可溶于骨。他與師父竟有骨rou相連的干系。

    楚狂渾身震顫,一個更可怖的設想忽如大手攫住了他。興許不僅于此,他與師父不止是同宗——

    他們也可能是同一人。

    自鳳麟船中出來時,天上已下起傾盆暴雨。楚狂草草包扎了傷口,背著大屈弓和繁弱,每一步都如負千鈞。

    事到如今,他腦海中已成一片亂麻。師父是天符衛,真名叫方憫圣,而自己又確實與其有著血緣牽系。這些悖于常理之事在瀛洲接二連三發生,已教他心頭麻木。

    楚狂心想:“我總不會是他同名的jian生子罷?”

    然而他心里卻是隱隱清楚的,師父武藝超群絕倫,為人溫文有禮,仿佛是家中不曾遭厄難、長大成人的方憫圣??杀闶沁@樣完美無缺的師父也落得一個慘死的下場,這便是說,他的前路恐怕晦暗無光。

    這時他仰首望浮橋兩畔的畫舫,其中急管繁弦,燕舞鶯歌,千萬點華燈將瀛洲裝點得有若白晝,惟他在暗處寥闃。方驚愚現時大抵在其中一間畫舫里享福罷?

    正心灰意冷間,他忽見前方有一點熒光。漆黑的暴風驟雨里,那點光微弱卻明亮,如一輪皎皎明月。

    披著風雨走過去,楚狂卻見雨里有個人,一手抓著蓑笠,一手提著風燈,早成了落湯雞,瑟抖不已。再走近些,他吃驚地叫道:

    “方驚愚?”

    那人果真是方驚愚,在雨里擎著一盞風燈等他,身上水浸浸的,被凍得臉色發白。

    楚狂問:“你怎么在這兒?不是隨女校書們一齊去炊金饌玉了么?”

    方驚愚道:“若沒你在,我就吃不慣瀛洲菜,魚蝦骨刺兒塞牙?!彼幻嬲f話,一面牙齒打架。

    “你沒去同她們吃酒?什么時候開始站在這兒的?”

    “一開始?!?/br>
    楚狂沉默了片晌,說:“傻子,手里拿只竹篾笠,卻不懂得遮雨?!?/br>
    “我若遮了,懷里這物事便要遭雨淋了?!?/br>
    方驚愚掀開斗笠,只見他懷里是一捧番薯,仍熱騰騰的,散著白氣。楚狂愣愣地問:“你去哪兒尋來的?”

    “去了青玉膏山一趟,尋到了那賣薯翁,央他賣與我的?!?/br>
    這句話輕描淡寫,楚狂卻曉得背后的事絕無那么輕易。那賣薯翁神出鬼沒,在這驟雨里尋到他何其不易。他接過那番薯,滾熱燙手,像握著一塊火炭。方驚愚臉是白的,手臂卻被燙紅。

    決堤暴雨里,兩人默然而立。楚狂那忿然的氣性突而收了,被雨水打濕的發絲溫馴地垂落下來。他低頭,咕噥道:

    “和旁人去吃山珍海錯多好?!?/br>
    他心里忽然發澀。他已過慣被人嫌惡的日子了,從無人關切他的想念,現今心愿得滿足,反不知所措。這時方驚愚捉住了他的手,冰冰涼涼的,然而掌心已醞釀起一點余溫,道:“都有煨番薯了,還吃山珍海錯作甚?走罷,咱們去個可避雨的地方?!?/br>
    楚狂想甩開他的手,卻甩不動,最后賭氣似的道,“我不走,腿上的傷還沒好,有本事你便教我挪窩兒?!?/br>
    當初見面時,他也同方驚愚說過這話,結果被這人硬拖著鐵鏈牽走。他已做好見方驚愚大發雷霆的準備,卻見方驚愚在自己面前矮下身子,淡淡道:“你若走不動,我來背你?!?/br>
    楚狂沒話了。暴雨澆注里,他最后還是依順而沉默地爬上方驚愚脊背。

    于是方驚愚背著他,慢慢地往雷澤船走去。背后的人悶聲不響,恍惚間,方驚愚想起多年前的一幕,兄長將筋骨無力的自己負在肩上,在方府里逐游蝶嬉戲。兄長牽著他的手,游逛蓬萊閭里。

    方驚愚輕輕嘆氣,白氣漫入雨中,倏忽消失不見。兩人身影偎傍,難解難分。

    若背上這人真是兄長,一切便好似一個冥冥中的輪回。

    可即便不是兄長,楚狂也仿佛漸漸成了他一世也脫不開的囚籠。是他的孽債,他的果報。

    第85章 故人心眼

    雷澤船中美酒頻斟,人人把盞吟哦,席上八珍玉食,盛器溢羹。

    這是瀛洲人最無憂無慮的一夜,眾人紛紛向方驚愚一行人敬酒道賀,楚狂也仿佛不再發悶氣,一個勁兒地埋頭吃甘甜大件,將糖酥塞了滿嘴。這一夜無人不人歡歌痛飲,直至天明。

    又休憩了幾日,眾人終于理好行裝,即將上路。臨行這天,大伙兒在青玉膏山下集結。大多瀛洲人都來送行,放眼望去,黑壓壓一片人頭。

    這時晨光出照,草香沙暖,天下著綿綿細雨。如意衛也來送行,微笑著與方驚愚道:

    “殿下,瀛洲之外便是員嶠、方壺和岱輿了。老身雖不能前去,卻也會在此地牽念諸位。往后的路,各位多珍重?!?/br>
    方驚愚點頭,回想起在瀛洲的一切,恍如夢中。他們本是作逃兵倉促而來,不想卻反客為主,以血的代價大敗玉雞衛??蛇€有一事更至關緊要——

    方驚愚扭頭看一眼楚狂,只見此人依舊一身污衣,躬背彎腰,嘴里嚼一只冰糖花果,腮幫子鼓囊囊,宛如餓鼠。于是他臉上發燒,困惑地想,自己怎么就同這人行了事?一切事仿佛就此稀里糊涂起來,而他同楚狂也再難分難舍了。

    說起去往瀛洲之外的路,這世上少有人曉。仙山之間相隔絕,其中住民大多老死不相往來?!膀呑印边@回仍自告奮勇,擔任他們的向導。據他所言,到方壺的路他仍走過,總比一無所知的旁人能賺些優勢。

    司晨也來送行,今日她頭一回仔細妝扮自己,施朱點唇,一身青布左襟衫,花邊襜子,盡顯少女的妙曼。自玉雞衛死后,瀛洲曾雨霽天晴,她的神情此時也似撥云見日,再不擺一張臭臉。此時她微笑著同方驚愚福禮,道:“萬望往后還能再同殿下見面?!?/br>
    如意衛也在一旁笑吟吟道:“方壺廣袤廓大,老身聽聞那兒的黔黎多飼飛奴,令其送書信來往。傳說那里的鴿子翅健,可越萬里。若殿下有意,可借飛奴傳書予咱們,只消殿下一聲令下,咱們無遠弗屆?!?/br>
    方驚愚向他們連連打躬道謝。這時雷澤營軍士們呼聲四起,方驚愚定睛一看,才發覺他們此日一個個著石青色號衣,戴黑布包頭巾,穿著樸陋卻齊整。忽有人大喝一聲:

    “誓死隨殿下出關!”

    這喊聲便似往靜水里投入一枚石子,引起層層回音。于是其余人也吼聲如雷,紛紛應和道:“誓死隨殿下出關!”

    一時間,吼聲響遏行云,教人耳畔嗡嗡作響。方驚愚愣住了,這時卻見司晨笑道:“我攔也攔不住他們!這些皆是聽了殿下的話后,想同您一塊兒走至歸墟的人,他們皆想證明自己不是慫膽小蝦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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