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人渣男友(番外一)
少管所那扇蒙塵的小窗,框住一方灰敗的天。 謝忱靠著墻滑坐到地上,水泥地的寒氣透過單薄的褲子直刺骨髓。 角落里傳來壓抑的抽泣,是昨天新進來的小子,臉上還帶著沒擦干凈的血痕。 謝忱閉上眼,把頭向后重重磕在墻上,“咚”的一聲悶響。 他爸今天沒來。 大概又是對著一屋子空蕩嘆氣,或者對著墻上那張模糊的黑白照片發呆。 那個被稱為“母親”的女人,對他來說,不過是一個冰冷的稱謂,一個謝杰醉酒后偶爾呢喃的名字。 老實人阿杰的兒子—— 這個標簽,從他記事起就燙在背上。 五歲的午后,陽光毒辣。 幼兒園滑梯旁,他被那個胖墩推搡著撞上粗糙的水泥臺沿,額角瞬間綻開溫熱的粘膩。 胖墩叉著腰,聲音尖利:“野種!沒媽要的野種!” 血順著眉骨流進眼睛,一片刺痛的紅。 他攥緊拳頭,指甲掐進掌心。 門開了,謝杰的身影出現在門口,背微微佛僂著。 謝忱掙扎著撲過去,帶著哭腔:“爸!他說我是沒媽的孩子!” 謝杰的手伸過來,卻猛地攥緊了他的手腕,不是拉他入懷,而是把他硬生生拽離那個胖墩。 然后,謝忱眼睜睜看著父親那總是愁苦的臉堆起卑微的笑,朝著老師深深彎下腰去:“老師,實在對不住,這孩子太不聽話,給您添麻煩了……” 世界在那一刻驟然失聲、失色。 額角的痛楚消失了,只剩下父親那只緊攥著他、阻止他反抗的手傳來的冰冷。 他猛地甩開那只手,血混著淚水滑過臉頰,砸在地上,暈開一小點暗紅。 自那以后,他再也沒讓謝杰牽過他的手。 那天的陽光,在他記憶里只剩下刺眼的白和額角干涸后硬邦邦的血痂。 ---------- 進入初中,謝杰成了老師辦公室的???。 辦公室的日光燈管嗡嗡作響,慘白的光打在教導主任油亮的禿頂和謝杰永遠低垂著的頭上。 “謝先生,您兒子又把同學打了!鼻梁骨都差點打斷!”教導主任的聲音像鈍刀刮過玻璃。 “是是是,主任您說得對,是我沒教好……”謝杰搓著手,腰彎得更低,幾乎要折成兩段。 他習慣性地想去拉旁邊站著的謝忱,手指剛觸到兒子的衣袖,謝忱就像被烙鐵燙到般猛地一縮,眼神冷得像冰窟窿,直直射向墻角那個眼神躲閃的男生——正是上次帶頭搶他飯錢的那個。 謝杰的手尷尬地僵在半空,最終無力地垂下,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阿忱……你什么時候能聽話,少讓我cao心……” 辦公室的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那些鄙夷的目光。 走廊的穿堂風帶著陰冷的水汽。 謝杰佝僂著背在前面走,背影單薄得像一張隨時會被風吹走的紙。 謝忱停下腳步,看著那個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他沒有跟上去,而是轉身,朝著完全相反的方向,走進了教學樓后面那條堆滿廢棄桌椅的陰暗走廊。 拳頭在口袋里攥得死緊,指節發出咯咯的輕響。 屈辱和憤怒在血管里奔突,只有揮出去的拳頭砸在皮rou上的悶響,骨頭相撞的脆響,以及對方壓抑的痛呼和恐懼的眼神,才能短暫地填滿心底那個被父親一次次鞠躬挖空的巨大黑洞。 每一次擊打,都帶著摧毀一切的快意,一種不必再顧及任何人感受的殘忍的輕松。 想別人的感受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 高中時,少管所成了他第二個“家”。 起初,鐵門外還會出現謝杰踟躕的身影,隔著柵欄,眼神渾濁而疲憊。 后來,那身影出現的間隔越來越長,最終像斷線的風箏,徹底消失在謝忱的視野里。 他常常只是蹲在角落,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視線穿過高墻上那扇小小的窗戶,望著外面那一角被切割得支離破碎的天空。 云緩慢地移動,飛鳥掠過,不留痕跡。 心里一片荒蕪的寂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期待,就這樣看著。 看久了,連那片天空也失去了顏色,只剩下鐵條冰冷堅硬的灰。 后來,他徹底告別了學校,跟著街面上的大哥,在魚龍混雜的街巷里游蕩。 收保護費時攤販敢怒不敢言的眼神,搶劫時受害者顫抖著掏空口袋的順從,當打手時骨頭碎裂的脆響和對手痛苦的悶哼…… 活在當下,拳頭和兇狠就是通行證。 他沉溺在這種簡單粗暴、只憑本能驅動的節奏里,只有感官的刺激能證明自己還活著。 --------- 又一個汗津津的盛夏黃昏,尖沙咀的空氣仿佛被點燃,裹挾著汽車尾氣、路邊攤的油煙和無數人體散發出的熱浪。 謝忱雙手插在褲袋里,漫無目的地走著,身邊跟著幾個同樣無所事事的同伴。 阿祥唾沫橫飛地吹噓著下午在廟街“教訓”另一伙人時的威風。 “那幾個蛋散,還沒動手就腳軟啦!跪地求饒,丟他老母!阿忱你當時沒看到,真是……”阿祥的聲音在燥熱的空氣里嗡嗡作響。 謝忱沒什么表情,漠然地聽著。 走到彌敦道和北京道交界的十字路口,紅燈刺目地亮著。 人群在燥熱中焦灼地等待。 他懶懶地掀起眼皮,目光掃過對面攢動的人頭。 綠燈亮起。人潮開始流動。 就在這流動的灰色背景中,一抹潔凈的藍撞入他的視野。 時間在那一刻驟然變緩。 喧囂的市聲、阿祥聒噪的吹噓、皮膚上黏膩的汗意……所有的感知被抽離、推遠,整個世界的焦點驟然收縮,只剩下那個身影。 少女穿著深藍色的校服,百褶裙擺隨著輕盈的腳步微微晃動。 烏黑柔順的長發用一個簡單的藍色發箍束在腦后,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纖細白皙的脖頸。 她的眼睛……清澈烏黑,帶著天真與寧靜。 她微微低著頭,似乎在想著什么,側臉的線條柔和,鼻尖小巧,唇瓣是天然的淡粉色。 她就那樣走著,步伐輕快,帶著一種與周遭汗流浹背、行色匆匆的人群格格不入的純凈。 像炎夏里一縷誤入塵世的清風。 人潮裹挾著他們彼此靠近。 擦肩而過的瞬間,她柔軟的發絲被微風拂起,輕微地掠過他裸露的小臂皮膚。 一股帶著少女體香的清甜氣息,若有似無地鉆入他的鼻腔。 時間流速恢復正常。 喧囂如潮水般轟然回涌。 謝忱僵在原地。 心臟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緊后驟然松開,然后在胸腔里毫無章法地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血液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急速褪去,留下眩暈和空白。 “阿忱?”阿祥的聲音帶著疑惑,走回來兩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發什么呆?綠燈快沒了!” 謝忱猛地回過神,喉結艱難地滾動了一下,壓下喉嚨里莫名的干澀。 他強迫自己收回目光,不再看那個已經匯入人流、即將消失的藍色身影。 “沒什么?!彼曇粲行┥硢?,抬步跟上阿祥,走向馬路對面。 踩在guntang的柏油路上,卻感覺不到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