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謙卑而敬畏,對鬼域尊者,白閻羅。 尊主為何會來此地,何濁并不清楚,只是不知何來的預感告訴他,白閻羅此行不善,此刻更是絕對不能抬頭。 白閻羅瞟向他伏低的頭頂,淡著視線,似乎并不打算叫他起來。她緩慢踱著步子,每一次抬腳踩上青石石板,便伴隨起一聲低沉悶響。 是石板碰撞地面而迸發出的嘶啞吶喊,渾濁又陰郁,悲劣且漫長。 叫何濁不由繃緊了表情,冷汗直冒。 完蛋...... 聲音不斷逼近耳膜,隨之還有千斤覆頂的威壓撲天而來。一層又一層,重上再加重,擠在何濁身上,壓在何濁身上,逼得他一口接一口地吐著粗氣。 “何濁,你好大的膽子?!?/br> 在逐漸拉遠的意識里,他終于捕捉到了些許淺薄又輕飄的字句。 是說的那件事......他猛地屈膝向前,完全跪了下去,盡了此刻最大的力氣,高昂語調,迅速解釋道:“屬下哪敢,只是公子之令,屬下不敢不從?!?/br> 白閻羅掀起眼皮,語調平平,聽上去并不十分意外:“公子讓你去襲擊宴玦?” “正是,屬下何時欺瞞過尊主?!焙螡岬椭^,汗珠滴落在石板上浸深顏色,打濕了一片。 這話似乎極好地說服又取悅到了白閻羅。她二指一揮,何濁便覺得后背忽然一輕,好像沒那么難受了......背后的威壓終于散去,他頓時松了口氣。 “起來吧......”白閻羅一抬下巴,語氣依然寡淡,聲音頓了頓,再次開口:“正事兒辦得如何了?” 何濁站起來的時候兩腿發軟,連膝蓋也還在發麻。他沒什么形象地抖抖腿,憋出個勉強的笑,又跟什么都沒發生似得捏起了玩笑的語氣:“除去公子自己作妖拖延時間,一切順利?!?/br> 白閻羅揚起眼睛,若有若無地哼了一聲,聽起來像是嗤笑:“隨他去,你只管繼續跟著?!?/br> “是?!焙螡嵊忠槐?。 - “你認識剛剛那兩個人嗎?”宴玦一偏頭,忽得開口道。重塵纓腳步沒停,依舊慢慢悠悠:“不認識?!?/br> “不認識為何還跟著了魔似地盯著人家看?”宴玦接得毫不猶豫,似乎不怎么相信。重塵纓腳步一頓,也把視線偏向他:“你不也看人家長了副好面貌盯了半天......這又該怎么解釋呢宴將軍?” 宴玦波瀾不驚,只略微仰起下巴,語氣寡淡卻坦蕩:“你不也說人家生了副好樣貌......” 這話的確不假,可聽在重塵纓耳朵里,不知怎么就刺耳起來。他將嘴唇抿緊又松開,刻意拉長嗓子,故意輕佻了語氣:“都說宴將軍紅顏知己不少,如此看來也盡是絕色了?” 他本無意傳聞真假,現下卻想親耳從宴玦口中聽到確切的答案,更過分地無端期待著他會出言反駁,畢竟傳言大多添油加醋,和事實相差甚遠。 但這人卻只是幅度頗輕地搖了搖頭,語氣淡淡:“流言大多荒唐,我待她們以貌,她們同樣取我以容,各得所需,算不上知己?!?/br> 重塵纓只覺得忽然出現了口氣堵在胸腔里,不上不下,好像前前后后都有無數人擠著,憋得難受。他吐了聲短促的笑,又仍不死心地把自己往沙石里埋:“芙蓉樓的青溪花魁也算不上?我可聽聞你為了她拒絕了長公主?!?/br> 在宴玦明顯搖頭否認的瞬間,重塵纓幾乎在面具下完全勾起了笑??上乱幻?,說出來的話又叫他僵硬了表情。 “長公主那是她自己不想成親,非尋我當擋箭牌......”他抱著手臂,音調平平,可在提起青溪時卻略微放緩了語速,哪怕依然平靜寡淡,可重塵纓還是聽出了不尋常。 “至于青溪,她的確不一樣......”宴玦頓了頓,“若她不介意,便能算半個知己?!?/br> 重塵纓眼皮一跳,覺得自己就不該起這個話頭。窩在胸腔的那口氣越發膨脹,充塞著寒涼發冷的氣體,幾乎撐破了皮rou,凍得他錐心疼。 見他不搭話,宴玦便側頭看了過來:“怎么了?” 重塵纓一滾咽喉,想開口卻嗓音發澀,突然咳了一聲:“咳——” “此前聽了傳聞只覺不信,如今得你親口這么一說,倒真佩服起這鋪天蓋地的眼睛,什么都能打聽到......”他壓低了聲音,想要把那語氣里發自內心的怪腔給藏起來,盡量說得尋常。 可宴玦還是隱隱覺出了點不對勁,他輕輕抬了眼睛,聽上去似乎有些無奈:“想聽便告訴你,告訴了又不高興......” “你可比姑娘難對付多了?!?/br> 重塵纓聞言一頓,只當沒聽見那大半句戲言,單那短短一句話,肚里的氣竟在眨眼間全消了。 他哽了嗓子,斂聲息氣地低低說道:“姑娘可不能帶你進出鬼域......” 宴玦沒接話,只在面具之下,無意識地勾起了唇角。 但沒過幾秒,便忽然好像想到什么,立刻收斂表情,平靜了語氣:“說起來,剛剛那個男人,我好像在哪見過......” 重塵纓半闔著眼皮,本還躁動雀躍的心緒便在陡然間歸于一潭死水。 他微微側過臉,過眉的碎發露擋住半邊眼睛,像隱蔽在海草中的水蛇:“......是嗎......” “宴將軍還真是閱人無數,連鬼域都能遇見熟人?!?/br> 語氣飄忽,散在半空。 宴玦搖搖頭:“眼熟罷了,卻不曾記得到底何處看過......”他忽然沉了聲音,由著思緒想到了某些更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