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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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目睽睽之下,沈椿當即沖出去,高聲道:“大人留步!” 胡成文認得這是沈椿,他極不想理這女子,但無奈附近無數百姓和官員都瞧著,他收斂了眼底的翳色,裝出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原來是小沈大夫,你最近不是已經病愈了嗎?找本官有何事?” 沈椿行了一禮,極是恭敬地道:“民女知道大人公事繁忙,但無奈事情緊急,只能在此請求大人了?!?/br> 她雙手奉上周太醫的名帖:“最近鎮上瘟疫傳開,我家醫館接收了不少病患,藥材已然見底,就連師娘也被累的得上了疫癥,牛黃這藥只有衙門才有,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兒,我來衙門求了一圈,個個都說給不了藥?!?/br> 她神色誠懇:“我家師父如今在疫村診治病患,他的家眷醫館卻朝不保夕,這豈不是寒了人心?您是再正派不過的一個人,所以我一時莽撞,貿然來求到了您的頭上,還請您責罰?!?/br> 不給沈椿藥材的令就是胡成文下的,他安能不知此事?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沈椿居然敢當眾攔了他,在這堂皇大街上直接把這事兒捅破了!若他此時不應,必定會落下一個糊涂無能,寒了功臣之心的名聲。 難怪謝鈺會看上這女子,兩人一樣的詭計多端,不是東西! 胡成文心里恨不得要活吃了他,面上還得做出一副震怒模樣:“竟有此事,真是豈有此理?!” 沈椿逼得他不給藥都不行,他立刻道:“本官這就給你一封手令,你現在立刻拿著手令去庫房提藥?!?/br> 沈椿恭維道:“聽您這般說,我就放心了,您不愧是這薊州有名的活青天?!?/br> 胡成文給她氣的喉嚨發癢,重重咳嗽了幾聲,勉強敷衍一句,這才轉身甩袖走了。 倒是沈椿聽他咳嗽聲似卡著濃痰,十分不對。 她抬眼一瞧,就見胡成文步伐凌亂,眼底泛著淡淡青黑,是有病在身的架勢。 但為了防疫,每個人臉上都罩著紗罩,她也瞧不出胡成文具體得了什么病,有些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又帶著藥童匆匆趕去庫房。 她有了胡成文的手令,庫房的吏員不敢再怠慢,但他哭喪著臉解釋:“沈大夫,不是我們不想給,只是你們來的晚了一步,庫房里的牛黃調配完畢,全部運往疫村,新的得兩天后才能送來!” 醫館里那么多病人等著抓藥,等兩天之后藥材送來,那人早都涼透了! 沈椿不信,親自去徹底空了的庫房轉了一圈,氣的直跺腳,恨不得揍這吏員一頓出氣——都怪這王八蛋阻攔,要是早上他直接給藥,何至于生出這么多風波來? 她一時躥火兒,堵在庫房門口破口大罵,罵得正興起呢,忽然聽后面傳來一把清疏嗓音,微帶疑惑:“昭昭?” 沈椿身子一僵。 她忙回憶了一下自己潑婦罵街的英勇戰姿,臉都綠了。 她飛快抬眼,怯怯地看了謝鈺一眼。 謝鈺心知必有緣故,也沒急著說她,只問道:“出什么事兒了?” 沈椿清了清嗓子,把缺藥的事兒三言兩語說清楚了,又解釋:“我可不是故意要鬧事兒丟臉的,主要是今兒個一直被人當皮球似的踢來踢去,實在是氣極了?!?/br> 謝鈺眸光浮動了下,強壓住心緒:“我那里還有牛黃,你需要多少,我派人送去醫館?!?/br> 他見沈椿面色疑慮,淡道:“你放心,這些藥材是之前存下的,本就是為了應付疫病突然擴散的情況,藥材我這里盡夠的?!?/br> 他做事兒一向是極具先見之明,哪怕情況危急也能游刃有余。 要命的問題終于得以解決,沈椿不由長出了一口氣,擦了擦滿頭的汗:“幸好有你?!?/br> 她莫名有種踏實安心的感覺,就好像天塌下來,這人也一定能為她撐住。 謝鈺看了她一眼,也沒多說什么,把牙牌交給藥童讓他去拿藥了。 沈椿正要跟著,卻被謝鈺叫?。骸罢颜?,你先跟我來?!?/br> 她跟著謝鈺上了馬車,抬眼就見他淡色的唇瓣抿著,面色隱隱透著幾分冷,似乎動了怒。 她有些茫然:“你怎么了?” 謝鈺竭力緩和了一下神色,掀眸定定看向她:“醫館缺藥,為什么不第一時間來找我?” 沈椿被他問的一愣,本能回答:“我忘了?!?/br> 被謝鈺一說她才反應過來,于公于私,找謝鈺解決都是最方便快捷的法子。 明明兩人是親密無間的夫妻,但她就好像把這個人從腦袋里勾去了一般,居然怎么都沒想起他來,真是異事。 謝鈺頓了頓。 “昭昭,”他手指虛虛抹過眉眼,面上滿是失落的倦色:“我該怎么做,才能讓你多信我幾分?” 第105章 “你雖然說著要和我重歸于好, 但除了能同床共枕,你覺得咱們像夫妻嗎?” 謝鈺眼底克制不住地染上一層翳色,他稍稍側過臉,不想讓她看到他臉上的冷峻怒意。 他的確是惱了。 明明她是他的妻子, 兩人本該是世上最親密無間的伴侶, 明明他很輕易就能解決的事兒, 可她寧可大費周章地四下折騰, 也不愿意來問他一句。 除了惱怒之外, 他還有一絲隱隱的傷心和委屈。 “你有什么心思也不跟我說,遇到事兒了,寧可自己咬牙扛著也不來找我, 你既然沒把我當做丈夫,又何必答應和我修好?” 這些話, 他原本是不想說的,但話一出口,便不由自主地想起這些日子的種種冷待,滿腔心緒如同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 兩人之前又不是沒有恩愛過,跟原來相比, 她眼下一句話不多說,一件事不多做,從不麻煩他半點, 從未主動關心過問他一句。 他眉眼下壓,沉聲問道:“你是不是想著隨時棄我而去?” 面對謝鈺突如其來的詰問, 沈椿先是有些手足無措,分辨了一句:“我就是習慣了一個人...” 謝鈺不說, 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對他是有所保留的。 她為什么會對他有所防備? 她以為已經淡忘的舊事又重新浮現在眼前, 那數個忐忑不安輾轉反側,擔心被他拋下的日夜的日夜還不曾遠去。 她聲調拔高,不覺帶了點哭腔:“你也知道當丈夫的就該是妻子的倚靠,那你早干嘛去了?你總嫌我麻煩,嫌我粘著你,逼得我學著靠自己,逼得我不相信什么情啊愛啊的,習慣了一個人過日子,你又跑來說喜歡我,讓我拿你當丈夫,讓我依靠你親近你!” “你問我怎么才能更信你,我也想知道,我這輩子還能不能更信你了!” 謝鈺啞然。 良久,他手指輕顫,想要拂去她頰邊淚珠子,指尖剛觸及她臉頰,又猛地一頓,慢慢收攏。 他啞聲道: “是我不好?!?/br> “我傲慢自負,不近人情,總拿妻子當成你理應做好的一份差事,把你當下屬一樣管教,你稍有錯漏我便嚴加斥責,我不夠看重你,從沒想過和你交心,也不曾打心底尊重你,和你親近?!?/br> “我...悔之晚矣?!?/br> “從前是我委屈你了?!彼种笌锥仁栈?,終于探出,小心翼翼地覆上了她的手背:“昭昭,你能試著再信我一次嗎?我此生必不負你?!?/br> 透過朦朧一雙淚眼,沈椿模糊不清地看了他許久。 半晌,她抽噎著點了點頭。 謝鈺雙肩一松,鼻根微微酸脹,竟也有隨她落淚的沖動。 此番剖白,兩人都是筋疲力盡,馬車載著兩人回了家里。 其實謝鈺很想繼續追問,她愿意留下來,究竟是真的喜歡他,還是想報答他的恩情?但話到嘴邊,他竟情怯了。 他很清楚,她對謝無忌是何等心心念念的,他也親眼見到過,她在謝無忌身邊是怎樣言笑晏晏神態自若的。 若非謝無忌拋卻家國,兩人眼下只怕已是一對兒遠走天涯的神仙眷侶,她喜歡的就是謝無忌那樣的人——而他,從性情喜好甚至是衣著打扮都和謝無忌完全相反。 罷了,無論她心里想著誰,只要她還在就好,只要她還留在他身邊就好。 等兩人入了家門,已經是夜深,謝鈺幫她打好熱水:“天色晚了,洗漱之后早些睡吧?!?/br> 沈椿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拉開被子:“你也早些睡吧?!?/br> 謝鈺笑笑,輕輕幫她掖好被角。 謝鈺尚有排查瘟疫的要事未完,天不亮,他就小心地起了身,又看了眼睡在里側的沈椿,見她閉目靜靜臥著,并未被自己吵醒,他才放下心來,動靜極小地穿戴好一身兒青綠官服。 他近來事務繁多須得早起,又怕打攪她休息,已經連著好幾日不曾用早點了。 他推開房門,外面還是一片漆黑,幸好從房門到院門這段路他是極熟的,正要摸黑走出去,就聽她的聲音在背后響起:“你等等!” 謝鈺轉過身,發現她竟也起來了。 沈椿身上披了件夾襖,揉著眼起了身,從柜子里翻出一個油紙包,她塞到他手里:“這個給你?!?/br> 謝鈺一怔,打開瞧了眼,就見里面放著椒鹽餅,rou干rou脯,青梅,桃脯等等零嘴兒—都是她平日閑磨牙的零嘴兒。 他有些訝然:“給我這些做什么?” 沈椿又在外面裹了一層油紙,幫他緊了緊繩子,這才道:“你最近早上總是顧不上吃飯,午飯和晚飯也吃的顛三倒四的,你要是餓了,就先吃點零嘴兒墊補墊補,不至于餓傷了腸胃?!?/br> 她抓起桌上的一盞提燈,她用火折子點亮了,暖融融的一團,照亮了他的前路。 她緊了緊夾襖:“走吧,以后我送你到門口,別擦黑走路了,小心絆倒?!?/br> 謝鈺眼眶微脹,俯身親了親她額角,聲音極低:“謝謝?!?/br> 沈椿頓了下,小聲回他:“這難道不是夫妻之間應該做的?有什么可謝的?” 她想,既然都決定和謝鈺過一輩子了,像之前那樣冷冰冰的,還不如一個人過呢。 她或許可以試著慢慢了解他,信任他。 出門的這段路上,她甚至主動問起他的差事:“最近城里和鎮上的瘟疫還在擴散嗎?你排查的怎么樣了?” 說到正事兒,謝鈺面色微見凝重:“說來也怪,城鎮上新得瘟疫的病患,我已經集中把他們安排在各大醫館里了,輕易不得外出走動,按理來說,不至于繼續傳開,但最近每日都新增的病患,這說明...” 沈椿如今反應也快了許多,下意識地接口:“說明把疫病帶到城里的病源還沒被找到,還在四處亂走?!彼龖n心忡忡:“再這樣下去,只怕整個薊州都要淪為人間煉獄了?!?/br> 再這樣傳下去,百姓遭罪就不說了,謝鈺染上疫病也是遲早的事兒——誰讓他是打頭陣負責的呢! 謝鈺贊許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今日打算調動所有差役排查病源,無論如何,今日一定要把那人找到?!?/br> 沈椿遲疑著問他:“胡成文能同意嗎?” 謝鈺眼底泄出一絲冷銳:“由不得他不應?!?/br> 他做事兒素有決斷,沈椿就不再多問,她忽的想起一件事兒:“對了,你知道嗎?我瞧胡成文好像病了?!?/br> 謝鈺腳步一頓:“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