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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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壓低聲道:“他急著出手,另一套就是半賣半送,只要您打算一起買下,多加二兩銀子就給您?!彼值溃骸暗綍r候您是租是賣都有的賺,您聽我的,買下吧,保管賠不了?!?/br> 沈椿孤身一人,一進院子她都嫌大呢,本來想拒絕,但這價錢實在劃算,她猶豫片刻,點頭道:“成,房子我買下了,到時候轉租還得麻煩你幫我留心?!?/br> 牙人笑:“您放心,咱們鎮上行商最多,房子不愁租不出去的?!?/br> 沈椿急忙補充:“得是正經人家才能租,可不敢亂租?!?/br> 俗話說出門在外身份是自己給的,沈椿對外統一說自己是死了夫君逃難來的寡婦,俗話說寡婦門前是非多,她的安全和名聲自然是第一位。 牙人曉得這個道理,鄭重點頭:“那是自然?!?/br> 沒想到她租房的消息才傳出一天,牙人就笑嘻嘻地上門兒:“沈娘子,我給你找著租客了?!?/br> 她揮著帕子,眉飛色舞地道:“他是城里過來辦公差的官員,正兒八經的進士,三十出頭,瞧著話少又文秀,直說你這里清凈又雅致,一來就指明了要租你的房子?!?/br> 她又道:“他人就在門口等著,不如你們先見見,如果合適,咱們今天就把契書簽了吧?” 今天攏共有三個租客上門,一個是滿臉橫rou的屠戶,腰間插著一把明晃晃的剔骨刀,一個是來做生意的行商,來的時候眼珠子都恨不得黏在沈椿身上了,看來看去,這個當官的是來的人里最靠譜的了。 沈椿點頭:“讓他進來吧?!?/br> 牙人走出去招呼了一聲,很快領著個三十來歲,面容普通的文士走進來。 這人相貌雖然不出眾,卻一身磊落書卷氣,眉目湛然有神,讓人一見便生好感。 相由心生,沈椿一見這人氣質,心里便有七八分肯了。 唯一讓她奇怪的是,這人身形氣度有點眼熟,好像在那里見過似的。 她還沒來得及細想,牙人就見機介紹道:“沈娘子,這位是同知大人?!?/br> 她又對著同知道:“大人,這是沈娘子?!边@年頭女子孤身獨居卻是奇怪,她怕別人誤以為沈椿是外室暗娼之流,便又添了句:“她幾個月前才死了夫君,一路逃難到這兒的,很是不易呢?!?/br> 她話音才落,就見那位同知大人面色浮動,眼神霎時詭異起來。 第083章 牙人又笑道:“這位同知大人暫時先租一年的, 等以后有需要了再續租?!彼洲D向那同知:“大人,沈娘子的條件要付足整年的租金,還得再付半年的押金,等您確定不續租了, 押的這些錢會退還給您, 您能接受嗎?” 同知輕輕嗯了聲。 牙人又道:“您在這里住著, 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 可以來尋沈娘子, 但她畢竟是女子,晚上入夜之后,白天天亮之前, 您最好別來敲她家的門,如果有什么事, 也盡量提前知會一聲,您看這樣行嗎?” 其實這條件頗為苛刻,沈椿已經做好準備等著他討價還價了,但那位同知大人眼皮子都沒眨一下,又頷首:“自然?!?/br> 沈椿有些驚訝地眨了眨眼睛。 牙人又問沈椿:“沈娘子覺得如何?” 自從這位同知進來, 沈椿就感覺他目光牢牢地鎖在自己身上,等她轉眼去看,又看他神色如常。 她壓下心頭的一縷怪異, 左思右想都挑不出什么毛病來,便點頭:“我覺得挺好?!?/br> 這生意做的著實讓人心里舒坦, 牙人眉開眼笑,從懷里抽出一式三份契書:“既然這樣, 咱們先把契書簽了,您今日就能搬進來?!?/br> 這契書上不光要寫名字, 還得寫日期租金和房東租客的一些額外條件。 之前在謝府的時候,謝鈺倒是敦促著她日日勤奮練字,但自兩人鬧和離之后,她在學問上便有些懈怠了,提筆的時候有幾個字居然忘了怎么寫。 她左右瞄了眼,見那位同知大人和牙人已經堪堪寫完了契書。 她臉上臊得慌,掩飾得用筆桿搔了搔頭發,抓耳撓腮地想著那個字該怎么寫,背后忽然伸出一只骨節分明的手,將她的手包裹在掌心,行云流水地寫完了最后一個字。 他的動作自然極了,就好像做過千百遍一樣,以至于沈椿都沒能反應過來。 等她回神,一把便要甩開他的手,沒想到對方先一步松開了手,垂睫道:“抱歉,這時候之前教人習字養成的習慣?!?/br> 沈椿被他握過的手背還有些發燙,半信半疑地看著他。 他被沈椿直勾勾瞧著,不覺有些口干,又慢騰騰地道歉:“冒犯娘子了?!?/br> 喊她沈娘子的人多了,但偏從他嘴里說出來,就有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黏纏。 他聲音低沉,吐字略微壓著,沈椿心頭怪異感覺更甚,但現在契書都簽了,她也沒法把人攆走,只能暗自提醒自己多個小心。 牙人正認真核對三份契書,確認無虞之后才重新展顏:“行了,都妥了,同知大人可以隨時搬進來了?!?/br> 這位同知大人在契書上留的名字是常挽春,牙人笑道:“哎呀呀,大人的名字和沈娘子是同音?!?/br> 常大人看了沈椿一眼,仍是慢條斯理的口吻:“可見我們二人有緣?!?/br> 他說話看似斯文,細想總有些曖昧意味,沈椿立馬道:“大人瞧著年長我十多歲,既然咱們這么有緣,我干脆認常大人做叔父吧?!?/br> 她不等他反應過來,笑嘻嘻地行了個晚輩禮:“常叔!” 常大人:“...” 他忍了又忍,到底沒忍?。骸捌鋵嵨业哪昙o也沒這么大?!?/br> 沈椿忙道:“您可千萬別謙虛,能叫您一聲常叔是我的福氣?!彼室庥懴?,又問:“常叔娶親了嗎?我那嬸娘現在在何處?” 常大人肺腑生煙,閉了閉眼,才冷冷道:“你嬸娘跑了?!?/br> 沈椿:“...” 跑了就跑了嗎,定是他沒本事看住媳婦,沖她甩什么臉子??! 難怪他媳婦要跑,活該! 她之前在自己面前,總是拘束緊張的,他還從未見她露出如此鮮活模樣,又是皺眉又是撇嘴,千伶百俐,三言兩語就把人氣得半死,他微惱之余,又生出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覺。 牙人見倆人間氣氛古怪,隱隱有些劍拔弩張的架勢,忙道:“我瞧天色也不早了,沈娘子不如先帶著常大人熟悉一下屋子?” 沈椿本來想托賴皮過去,沒想到那位常大人已經起了身,一副等著她的架勢。 她作為東家,這會兒實在賴不過去,便帶他去了隔壁院子,指著幾間房道:“西邊是廚房和雜物間,中間的是堂屋,隔壁就是臥房,東邊的一排屋子還沒動,要怎么用看你自己,前面院子可以種花兒種菜,后面有一口水井,離這兒不遠?!?/br> 她邊說邊帶著他走進了屋里。 她買下的這兩間院子,在尋常百姓家里已經算是不錯,但在他瞧來,依然粗陋至極,地面是凹凸不平的青磚地,桌椅俱都是搖搖晃晃,瞧著就慘不忍睹。 常大人輕聲問:“你就住這樣的地方嗎?” 沈椿莫名其妙:“不住這里還能住哪里?這都算是不錯的房子了!”為了增強說服力,她還舉例道:“我小時候住的柴房,夏天蒼蠅亂飛,冬天能凍死人,這房子還不好???” 不知道是不是當官的通病,這人說話口氣和謝鈺似的,透著股居高臨下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她跟謝鈺過不下去的重要原因之一——這人實在太沒人味兒,他倆一個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世家郎君,一個是泥腿子出身鄉下丫頭。在她心里,謝鈺就跟個從不落地的神仙似的,從沒認真地了解過她曾經的生活習慣,她的性情喜好,她曾經經歷過什么,她吃過哪些苦遭過什么罪,只是一味地讓她按照自己想要的模樣改變。 如今又遇到一個相似的人,沈椿心里十分郁悶。 常大人便不說話了。 沈椿掃了眼床板,一拍腦門:“哎呀,我忘記準備床褥和枕頭了,算了,你先用我新做好的一床褥子吧,放心,我還沒用過呢?!?/br> 常大人正要說不必,沈椿就風風火火地出去了,沒一會兒又扛著被褥枕頭回來了,簡直是生龍活虎。 沈椿先把枕頭擱好,又把被褥平鋪在床上:“你明兒提醒我一下,我幫你把棉花彈了?!?/br> 常大人一看就是個從來沒cao心過家事的,下意識地問道:“棉花還用彈嗎?” 沈椿難得露出個無語的表情:“...” 常大人有些尷尬,彎腰幫她一起整理床鋪。 往常在家里的時候,這些事兒自有沈椿帶著仆婢cao心,根本無須他多費神,如今自己動手,他才發現自己連這點小事兒也做的不好。 雖然只是一件小事兒,但他隱隱感到挫敗,尤其是看到她隱含嫌棄的眼神,更讓他少見的羞慚起來。 沈椿覺得這人怪笨的,她嫌棄他拖累自己干活,把他擠到一邊兒,三下五除二就把床鋪收拾規整了,拍拍手利索地轉身離去。 夜里起了涼風,從四面八方漏了進來。 他連日奔波,肋骨處斷了又好,好了又裂開,隱隱傷及肺部,這會兒天氣轉涼,他肋下隱隱酸疼,彎腰重重咳嗽起。 床褥上似乎沾染了她身上的草木香氣,絲絲縷縷盈入了鼻端,攪得他更難入夢。 左右睡不著,他干脆披衣坐起。 常大人,不,現在應該叫他謝鈺了。 他怕自己貿然接近昭昭,會引得她更加抗拒自己,索性沿用了之前的身份,先以房客的名義接近他,再徐徐圖之。 但今天她的三言兩語,她在自己面前展現未曾表露過的一面,都讓他輾轉反側。 他很快察覺到問題所在——他似乎...從未設身處地了解過昭昭。 ...... 住處定了之后,沈椿就正式開始在周太醫開的醫館里當學徒。 周太醫原有一兒一女,只不過十年前兒子病故,女兒也因難產而死,老兩口傷心至極,也不打算再要孩子、 沈椿聽說了師父師娘的遭遇之后,十分唏噓,沒事的時候總往醫館送東送西的,要么是自己腌制的幾碟小菜,要么是一些新鮮的蔬菜瓜果,雖然都不是什么值錢的玩意兒,但師父師娘對她這種時時記掛自己的行為還是頗為喜歡的。 私底下,周師娘跟夫君閑話:“阿椿這孩子真是不錯,人勤快又聰明,難得的是還有孝心,仁心仁術,不外如是?!?/br> 周太醫本來有些忌諱沈椿的女子身份,眼下也轉了心思,笑:“若她能學會我這一身本事,我這醫館也算后繼有人了?!?/br> 老夫妻倆不過私下閑話幾句,沒想到這話居然傳到了兩人養子的耳朵里。 他們倆無兒無女,就在此地收了個同宗的名叫周義明養子,打算讓他以后為自己捧盆摔瓦養老送終,這周義明面兒上對二老孝敬,心性卻十分偏狹,他早把周太醫的多年私產和醫館視為私有,怎能允許他人覬覦?聽到周太醫有意把醫館傳給沈椿之后,不由大為光火。 周太醫夫婦德高望重,他自然是不敢下手的,便滿腦子琢磨著怎么挖個坑把沈椿攆走。 這天恰好來了個腹痛腹瀉的病人,周義明開了副藥方,令沈椿幫著抓藥。 沒想到病人吃過藥,反而腹瀉的更加厲害,還添上了嘔吐的癥候,病人的家人自然不敢,烏泱泱糾集了一大幫子人來討說法兒。 周義明佯做思忖:“若我沒記錯的話,給你們的方子是館里新來的小師妹所配?!彼荒樥龤鈩C然地道:“放心,我定為你們主持公道!” 他當即喚來沈椿,疾言厲色地道:“師妹,今早上周郎君吃壞東西,是不是你給配的藥?!” 他在醫館里經營多年,底下自然有不少人手,他話音剛落,其他人就七嘴八舌的附和:“我早上灑掃的時候看見了,就是小師妹給抓的藥?!?/br> “沒錯,沈師妹親手把藥遞給周郎君的,跑不了?!?/br> 周義明假惺惺地勸慰:“師妹,若真是你治錯了病,現在道個歉賠了錢便是?!?/br> 這幫人三言兩語就給沈椿定了罪,周郎君的家里人立馬對著沈椿怒目而視,一副擼起袖子要揍人的架勢,若換了個膽子小的,這會兒只怕已經稀里糊涂認罪了。 短暫的驚訝過后,沈椿立馬反應過來,大聲嗆回去:“憑什么我道歉???藥是我抓的沒錯,方子可是你開的,我都是按照你開的方子抓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