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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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生怕自己在氣頭上說出什么傷人的話。 謝鈺平了平心氣:“若你是對我有什么不滿,盡可以提出來,我們談談好嗎?” 沈椿又搖了搖頭:“我已經想好了?!眲e的事兒或許可以改,但他那樣漠然的性子又怎么會改? 謝鈺停了停,恰在此時,長樂在外面輕喚:“小公爺,回鶻可汗回信了?!?/br> 謝鈺盡量把自己從負面情緒里抽離開,站起身,又看了沈椿一眼,才道:“和離并非小事,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br> 言畢,他先一步動身出了寢屋——在他看來,這件事仍有挽回的余地,只是兩人都需要稍微冷靜一下。 拓跋珠此次來長安,是要肩負起晉朝和回鶻結盟的重擔,可她一意孤行,使盡手段非逼著謝鈺這個有婦之夫娶她,這番作為已經招致了回鶻可汗的不滿,兩邊兒結盟之事遲遲無法推進,就連陪同前來的王叔也遭到了責罰。 回鶻可汗膝下有三十七個子女,最不缺的就是孩子,當即修書一封把拓跋珠召回,又換了個乖巧聽話最重要的是不惦記謝鈺的過來——拓跋珠之前能過的瀟灑肆意,蓋因得了父汗的寵愛,如今可汗已經厭棄了她任意妄為險些耽擱大事兒,想必她回到草原之后也沒什么好果子吃。 長樂捧著書信道:“...除了致歉之外,回鶻可汗主動提出了補償,您看看?!彼痔砹艘痪洌骸斑@是專門給咱們謝家的,可汗特意保證了,不會讓其他人知曉,您是否要回信一封?” 比起晉朝那位行事不著四六的皇帝,回鶻可汗顯然對謝鈺更為在意。 謝鈺有些心不在焉,目光空滯地在信紙上落了片刻,方才道:“知道了?!?/br> 原本很簡單的一封回信,他竟寫錯了五六封,直到天邊泛起一線白,他才勉勉強強寫好,又隨手交給長樂。 不等他開口,謝鈺便抬步去了寢院。 冷靜半夜之后,他發現自己心口的那股火氣并未熄滅,反而有越燒越旺的趨勢。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沈椿,他想要看到她如往常一般撲進她懷里,想要她趴在他胸前撒嬌,軟語說自己昨日是一時氣話,她從來沒有想過真的和他和離。 謝鈺難得步履生風,帶起的風將衣袂吹的獵獵作響,等走到寢院門口的時候,他的腳步忽然又是一頓。 他屈指揉了揉眉心,才終于抬步走進院子,卻只看到幾只收拾好的箱籠。 沈椿衣帽整齊,顯然已經做好了走的準備——她甚至沒有再和他多說的意思。 這一刻 ,謝鈺說是如墜寒潭也不為過。 他閉了閉眼:“看來你已經做好決定了?” 沈椿點頭嗯了聲。 “你有沒有什么話想對我說?” 他又問了這么一句。 沈椿猶豫了下,忽然走向他:“我有一件事兒想問問你...” 謝鈺終于側過臉看向她:“你說?!?/br> 沈椿張了張嘴:“你之前說,如果我們和離,你會認我為義妹,這話還作數嗎?” 謝鈺神情凝滯,心頭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 她又蹲身行禮,小聲請求道:“如果可以,在咱們正式和離之后,我想認你為義兄?!?/br> 她想了想,只是和離還是不夠保險,萬一哪個公主郡主又發瘋似的想嫁給謝鈺,再對她這個曾經占有過謝鈺的前妻懷恨在心怎么辦? 如果她和謝鈺成為過了明路的兄妹,就等于給謝鈺那些追求者吃了一枚定心丸,畢竟兄妹是不可能再做回夫妻的,她也構不成威脅了。 謝鈺天青色的袍角在寒風中颯颯晃動,這一瞬,他簡直不知道該擺什么表情了。 他頓了頓,極其緩慢地重復:“兄妹...” 他說的極慢,仿佛在留給她反駁的時間。 可沈椿不但沒有反駁,反而肯定地點了點頭:“你之前說過的...”她有些不安地小聲道:“如果你不愿意,就當我沒說過...啊?!?/br> 她話還沒說完,就感覺腰上一緊,被他掐著腰抵在了柱上。 “你見過哪對兒兄妹如此肌膚相親?” 她第一次在他臉上見到這種冷冽的怒意。 第043章 謝鈺待人一向疏離冷淡, 極有分寸感,沈椿還是第一次見到他這般失控,她腰上收緊,禁不住嘶了聲。 她伸手去推他手臂, 奈何那雙如玉如竹的手此時卻似鐵鉗一般, 她怎么推都推不開, 有些著惱地道:“你這是干什么呀!認為義妹不是你當初說的嗎?” 謝鈺:“...” 他仿佛被小半年前的自己隔空扇了一巴掌, 臉上都透著幾許狼狽。 他停頓許久, 恢復了幾分清明,只是雙唇抿著,別過臉:“那時你我尚未圓房, 自可以兄妹待之,如今你我已有夫妻之實, 讓我如何把你視為meimei?” 沈椿沒想到居然是這個理由,臉上不覺有點發燙,低頭哦了聲。 謝鈺只覺得氣涌如山,竭力壓住起伏的心緒。 他并未直言和離的事兒,只是淡淡道:“謝家在附近尚有幾個別院, 我可以安排你先去別院小住,等冷靜下來,再...” 如果是換做之前, 在看到沈椿收拾好這一地箱籠的時候,謝鈺已經在那張和離書上簽下自己的大名了。 但現在, 即便沈椿為了和他徹底斷絕夫妻情義,甚至不惜說出結為兄妹這樣傷人的話, 他還是再次出言,試圖挽留住她。 沈椿卻堅決地搖頭:“我已經考慮好了?!?/br> 早死早超生, 她本來就不是心志特別堅定的人,再多留幾日,只怕她又舍不得走。 謝鈺臉色徹底冷了下來:“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亦無話可說?!?/br> 在她的屢次拒絕之下,他的高傲不允許他再做出留人的舉動。 沈椿心里說不出失落還是放松,雖然她是打定主意要和離,但到底當了小半年的夫妻,也是有過恩愛甜蜜的時候的,謝鈺連句正經挽留的話也沒有,只是讓她考慮清楚,他甚至連一句‘能不能不和離’也不屑于問。 她是個擅長自我開解的人,瞧謝鈺心里沒有半點夫妻情義,這不恰好說明了她和離的決定是正確的嗎? 她又取出和離書:“那就在這上頭簽字吧?!?/br> 謝鈺又閉了閉眼,才維持住了冷淡面色:“和離一事,非你我二人能決定,還得告知兩家父母,這張和離書才算作數,你考慮清楚了嗎?” 沈椿倒是沒露出特別意外的表情,點了點頭:“我已經讓人去請承恩伯和萬夫人了?!?/br> 她和生父繼母一向不親,自打成婚后就沒有來往過,這會兒也是以爵位稱呼的。 其實承恩伯府那邊兒倒是主動來找過沈椿幾次,不過謝鈺瞧出他們動機不純,一概打發走了。 她這會兒倒是突然伶俐起來,為了和離竟處處考慮周全,謝鈺抑制不住地面罩寒霜,此時此刻,他實在不想再見到那張往日令他心生柔情的臉,他背過身去,不想再看她一眼。 幸好他也沒站多久,長樂很快來通報:“小公爺,夫人,夫人娘家父母來了?!?/br> 承恩伯夫婦自打被謝鈺明里暗里地敲打過幾次,無事也不敢上門,今日謝府派人來請,倆人心知必有大事發生,一路惴惴不安地來了謝府。 果然,一聽到謝鈺要和沈椿和離的消息,承恩伯直如晴天霹靂一般,倒是萬氏微微錯愕之后便迅速垂下眼,似乎在思量著什么。 不過沈家這邊地動山搖,謝國公和長公主亦是滿面錯愕,長公主都勸道:“這結親結的是兩姓之好,和離非同小可,你們還是再想想,切莫因一時賭氣說出讓彼此后悔終生的話?!?/br> 她原來瞧沈椿總 是不大順眼,如今瞧這孩子越來越好了,怎么倆人反倒要和離了! 承恩伯亦是道:“是啊是啊,三郎還是再考慮考慮?!?/br> 他這岳丈當的像下屬一般,他忽又掃了眼沈椿,暴喝道:“孽障,還不來跪下!”他指著沈椿便罵道:“定是你做了什么丟人現眼的事兒才惹得三郎不快,還不向他叩頭請罪,保證今后三從四德,勤謹侍奉!” 他一副要動手的架勢,謝鈺皺了皺眉,側身攔?。骸俺卸鞑`會了?!?/br> 他神色淡淡,三言兩語把責任全攬在自身:“自昭...自夫人嫁入謝家之后,一向勤謹自持夙興夜寐,上能照料父母,下能侍奉夫君,無一不周全妥帖,是我公事繁忙,無心照料家里,以致夫妻二人疏離,我們二人和離,責任全在于我?!?/br> 他眸子低垂,定定看著沈椿:“彩禮陪嫁,還有這些日子在謝家所用的金玉器物,夫人可如數帶走,以全你我二人的夫妻之情?!?/br> 長公主本來還想再勸,但聽謝鈺這話似乎大有深意,她便微微挑了下眉,沒再做聲了。 謝鈺都已經把責任大包大攬了,承恩伯也不好再說什么,更何況在謝鈺跟前,也沒他說話的份兒。 他忍不住嘆氣:“這...哎,這...” 任由他如何嘆氣,兩邊兒還是最終簽下了和離書,承恩伯臉色難看至極,懇求謝鈺:“今天是大年初一,傳出兒女和離的事兒實在難聽,三郎,咱們能不能先暫時瞞下此事,對外只說她是回娘家小???” 謝鈺毫不猶豫地應下:“自然?!?/br> 沈椿一直悶不吭聲,直到兩邊商定,她才終于開了口:“我還有件事...” 謝鈺‘嚯’地擱下筆,那雙素來沉靜淡然的眸子竟直直地瞧向她:“何事?” 他頓了頓,緩了緩身子,卻一字一字定定道:“你只管說?!?/br> 沈椿卻看向長公主:“我想和母親...殿下單獨說?!?/br> 謝鈺淡色的雙唇抿起,神色又淡了下來。 長公主有些驚詫,先是看了謝鈺一眼,才道:“好吧,你隨我過來?!?/br> 兩人轉進內堂說了幾句,很快沈椿便出來,跟著承恩伯和萬氏一道兒走了——只有謝鈺沒走,云淡風輕地一畔跪坐。 他微微抬眼,看向長公主,似有話在唇邊縈繞,可他就是冷冷淡淡地不開口。 他分明是想問沈椿方才跟她說了什么,有沒有提到他,長公主心里暗笑,卻不慣他這毛病,故意捧起茶盞:“哎呦,我這茶水怎么都冷了?!?/br> 謝鈺看了母親一眼,一手持著茶拂,一手托著茶碗,親手為她沖了一碗茶湯。 長公主含笑接過,又捶了捶腰:“今兒個腰也有些酸痛...” 謝鈺皺了下眉:“母親?!?/br> 長公主見他這般不經逗,微微哼了聲:“罷了,不逗你了?!彼冻鲆粋€玩味的表情:“你知道的,我每月總有那么幾日腹痛難忍,阿椿記準了日子,每個月來幫我按摩xue位,還研制出了一種草藥包貼在小腹上,可以治體寒之癥,她剛才是在問我,以后每個月她還能不能過來?!?/br> 謝鈺一頓,輕輕道:“承恩伯府對她一向冷淡,她是想托庇于母親?!?/br> 長安女子和離倒不算新鮮事,但承恩伯府怕是容不下和離的沈椿,最好的結果怕也是發配到哪個窮鄉僻壤,隨便找個鄉紳嫁了,但如果長公主每月都需要見她一次,那沈家就會有所顧忌,也不敢隨隨便便打發了她。 她連怎么應付沈家都想好了,可見準備之周全。 謝鈺舌尖漫上一股酸澀,從唇舌到肺腑皆是冷的。 長公主點了點頭,她倒很欣賞沈椿這般作為:“這孩子,實在是長進了?!?/br> 她慢悠悠嘆了口氣:“她故意背著人問我,是怕被我當面拒絕,讓承恩伯知道了,更要慢待于她?!?/br> 她又故意瞟了眼謝鈺:“我還記得這孩子剛來的時候那副懵懵懂懂的樣子,現在實在是出息了?!?/br> 謝鈺眼眸低垂,靜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