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北京六月,雷暴天來得猝不及防。 下午四點,趙嘉剛做完產檢,醫生說孩子一切正常,只是情緒要再穩一些。她敷衍地點了點頭,走出醫院時,天色像墨汁潑在宣紙上,壓得人心口發緊。 周行硯派的車被困在叁環環,她不想等,獨自打了一輛出租車回家。 高架橋下突如其來的車禍,沒有預兆。 前方車輛突然變道,出租車司機猛踩剎車,車頭打橫,輪胎在濕漉漉的路面上滑出長痕。后方一輛SUV躲避不及,猛地撞上車尾,安全氣囊炸開,玻璃碎成漫天雨。 趙嘉沒來得及系安全帶,身體狠狠甩向車門,額角撞裂,血瞬間模糊了她的左眼。她的第一反應不是叫,而是護住腹部。她聽見自己心跳,像戰鼓般敲響。 然后一切歸于沉寂。 周行硯接到電話時,會議剛剛結束。他的秘書剛說了句“夫人出了點小事”,話還沒落地,他整個人已經站了起來。 手機握在他掌心,指節發白。 “醫院地址?!?/br> 他的聲音低得幾乎不像他自己,冷得像鈍刀壓在咽喉。 二十分鐘后,他在醫院門口看到急診推床正從救護車里被推進,床上的趙嘉滿臉是血,雙眼緊閉,腹部纏著臨時加壓的綁帶。 那一刻,周行硯站在原地,呼吸都停了。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沖上去,只是站在那里,像一尊動也不動的雕像。 直到醫生從搶救室出來,說:“目前母子平安,孩子胎心正常?!?/br> 他才松了口氣,整個人卻像瞬間塌了。 趙嘉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凌晨。 她額角纏著紗布,眼睛發脹。病房光線昏暗,她想動,卻發現點滴管從手腕延伸出去,壓得她手臂發麻。 病房角落的沙發上,坐著周行硯。 他沒脫西裝外套,領帶松著,眉眼間是一種前所未見的疲憊。他看著她,眼神里沒有責備,只有深得幾乎壓垮的痛。 “你在這兒多久了?”她聲音沙啞。 “從你被送進來開始?!?/br> 她咽了口唾沫,低聲說:“孩子……還在嗎?” “在?!彼穆曇魩缀跏堑蛦〉?,“你們都還在?!?/br> 趙嘉轉頭看向窗外,夜色深沉,燈火昏黃。 “你害怕了嗎?”她忽然問。 周行硯看著她,眼中像有火在燒,燒得克制、沉重、悲哀。 “我以為……我已經準備好,哪怕你不愛我,哪怕你永遠都想離開,我也能撐得住?!彼f著,輕輕握住她的手,“可那一刻,我看到你滿臉是血,我才明白——我什么都撐不住?!?/br> 他頓了頓,眼神緩緩低垂:“我怕。怕到連一句‘我在’都說不出來?!?/br> 趙嘉愣了愣,看著他,心口像被什么柔軟又沉重的東西壓住。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她想說“卑微”,卻又說不出口。 “因為你是我唯一的例外?!彼D了頓,“而且,我怕你再也聽不到了?!?/br> 住院叁天里,周行硯幾乎寸步不離。 每次醫生查房,他都在;每次趙嘉想自己去洗手間,他都比護士還先一步走過去。 他只是靜靜陪著,喂她吃粥、扶她下床、晚上偷偷把小夜燈打開,凌晨還起來兩次看監護儀。 趙嘉都知道,只是沒說。 她的崩潰不是來自疼,不是來自流血,而是來自那個雨夜撞車的瞬間,她腦子里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 “這樣也好,我終于可以不用再活下去了?!?/br> 那一刻,她是真的松了一口氣。 后來她才驚覺,自己早已不是那個強硬的趙嘉,而是一個為了逃離某種命運,可以把命也一同舍掉的人。 出院那天,她沒讓人來接。周行硯堅持自己來開車,車里干凈得像剛買回來,座椅上鋪了新的孕婦靠墊。 趙嘉上車時,只說了一句:“你總是準備得太多?!?/br> 他握著方向盤,沉默了一會兒:“我怕晚一步,你就不在了?!?/br> 車里安靜得只有雨刷在玻璃上劃過的聲音。 趙嘉閉上眼,靠在座椅上,喃喃說:“你贏了?!?/br> 周行硯轉頭看她,沒有一絲喜悅。 “嘉嘉,你給我個機會?!?/br> 她只覺得世界從那天起有些變了,或者說,是她的抗拒終于被現實揉碎。 那晚和普通的晚上一樣,月色正好。 她洗了澡,換了件棉質的淺色睡裙,站在床邊看著床頭那盞他專門為她換的、帶調光功能的床燈。 周行硯剛從書房回來,看到她時,明顯怔住了。 趙嘉坐下,聲音平靜地問:“如果那天我沒醒來,你會怎么辦?” 他沒有作答,只緩緩走近她,在床邊跪下,頭靠在她膝上。 “我可能真的會瘋?!彼吐曊f,“瘋到做盡你最怕的事,只為讓時間重來一次?!?/br> 趙嘉聽著,手放在他發頂,輕輕撫了撫。 那動作太像安慰。 “可惜人生沒有重來?!?/br> “所以我珍惜你每一秒?!彼f。 她低頭,看著這個強大得像座山的人,此刻卻像一只失了方向的大狗,一動不動,任她觸碰。 “你別再裝了?!彼p輕說,“你怕失去我,其實怕得比我想象中多得多?!?/br> 他緩緩點頭:“是?!?/br> 趙嘉沒再說什么,只輕輕將被子掀開一點,對他說:“上來吧?!?/br> 那夜,他們躺在同一張床上,她的后背貼著他胸口,指尖落在他掌心。 她閉著眼低聲說: “我留下來……不是原諒,是因為我沒了別的地方去?!?/br> 他輕輕吻了她后頸:“哪怕是絕望,我也會接住你?!?/br> 趙嘉沒有再反抗。 清晨醒來時,天已放晴。 她坐在窗邊,一邊喝水,一邊聽樓下保姆澆水的聲音。 陽光穿過窗紗,她的影子倒映在地面上——微隆的小腹清晰地投在木地板上,像一道輪廓分明的命運印記。 趙嘉低頭,輕聲說: “好吧。那我們就從這里,繼續走下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