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殉道者上」(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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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芙羅拉簡陋的草鞋踩在松軟潮濕、布滿碎石和腐爛枝葉的林間小徑上,每一步都帶來濕黏的觸感,卻也刺激著麻木的意識保持清醒,透過這片朦朧尋找前進的方向。 濃霧攪動著濕冷的透明裹尸布,無時不刻地環繞著周圍,能見度不足十步。 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靜,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的狂跳聲。 奇怪的是,這濃霧與陰影似乎形成了一種天然的屏障,完美地遮蔽了她這身狼狽不堪的半透明裝束。 而這一縷來自異界的游魂,在無聲的恐懼中穿行。 可是,此刻的《永夜啟蒙教義》中那不知名兒童飽含血淚的日記,在反復思索中顯露出銳利的獠牙,在混亂思緒里反復噬咬。 孩童絕望的控訴間,竟奇異般地穿插進另一個截然不同的、溫柔如紗的聲音,那是屬于修女艾米麗的語調: “噓...小可憐,別怕。嬤嬤們聽不見的...看,姆媽給你藏了什么?” 芙羅拉仿佛望見到昏暗角落里,一只布滿細小傷痕卻溫柔細膩的手,將一小塊硬得硌牙的面包屑塞進一個孩子顫抖的小手心。 “嬤嬤說這是‘光明的親吻’...可親吻為什么讓人慘叫?” 稚嫩的筆觸下是無盡的恐懼與不解。 日記所承載的曙光正迎面向她走來,修女艾米麗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憤怒和深沉的悲憫,向那個孩子低語著: “澤伊,真正的親吻跟溫暖的懷抱,分享的面包,擦干的眼淚一樣...不是鞭子和鎖鏈?!?/br> “記住,無論他們說什么,你的眼淚不是罪,你的恐懼不是軟弱?!?/br> “你只是......太小了?!?/br> 那些稚嫩筆觸下的絕望和控訴,與她畢生信奉的晨曦之主洛山達——光輝、仁愛、希望的化身——的形象產生了極致毀滅的撕裂。 而晨曦修女艾米麗那跨越時空的溫暖,像黑暗中搖曳的燭火,既讓她看到一絲人性的微光, 又讓這信仰的撕裂更加鮮血淋漓——如果那本浸透苦難的日記是真的...... 如果晨曦的榮光下掩蓋著如此不堪的黑暗與虐待,而唯一踐行了仁愛的晨曦修女卻... 她的信仰基石正在絕望動搖著,前方等待她的,究竟是揭露真相的曙光,還是徹底墜入絕望的深淵? 芙羅拉不知道,只能憑著本能,朝著日記中隱約提到的‘瑰晨修道院’的方向,在迷霧中艱難跋涉。 不知過了多久,霧氣稍薄,一片更為凝滯、更為死寂的區域撞入眼簾——之前走過的修道院公墓。 這里只有能凍結骨髓的陰冷。 歪斜的墓碑已成大地所拋卻的森森枯骨,在昏沉天光中投下猙獰暗影。 瘋長的荒草絞纏著倒塌的十字架和碎裂的天使石像,空氣里彌漫著泥土濃重的腥銹、植物腐敗的甜膩,以及深植于死亡本身的黏稠氣息,沉沉壓在胸口,令人窒息。 然而,一個極為鮮活、帶著不可思議生命力的聲音,陡然撕破了凝固的死寂: “咕......咕咕咕——!” 芙羅拉猛地頓住,心臟被攥緊又松開。 循聲望去,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塊被荒草淹沒的低矮墓碑前,竟停著一只鴿子。 它通體羽毛潔白如初雪,像是在這墓地的晦暗中點亮了一柱溫暖的燭火。 小小的腦袋微微歪著,一雙剔透的翠綠色眼睛,純凈得宛如初春凝結的第一滴晨露,此刻正帶著一種近乎守護者的神情, 凝視著芙羅拉——以及她身后那座小小的墳塋。 更令人動容的是那座墓碑周圍。 在周遭一片破敗荒蕪中,唯有這座墳塋,被一片茂密得驚人的風鈴草溫柔簇擁。 細長的莖稈托著鈴鐺般的藍色花朵,在幾近凝滯的空氣中輕輕搖曳,散發著清新的微香。 這片生機勃勃的碧藍,與墓碑的灰敗形成驚心動魄的對比。 那只白鴿并非隨意停留,它的喙邊,還叼著一小段嫩綠的草莖,腳爪上沾著新鮮的泥土——仿佛剛剛還在精心打理這片小小的花園。 芙羅拉屏息,小心翼翼地靠近。 草鞋踩在柔軟的泥土和草葉上,發出沙沙輕響。 白鴿并未受驚,反而像是確認了她的無害,挺起雪白蓬松的胸脯,引頸發出一串更清亮婉轉的鳴唱: “咕? 咕?咕咕?咕咕咕?嗚?——!” 那聲音跳躍、靈動,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瞬間驅散了芙羅拉心頭的部分陰霾。 一股帶著酸澀的暖流涌上。 在這絕望之地,這潔白的生靈和它守護的這片盎然生機,就是心間乍現的那一道溫暖的光隙。 也許是這光隙的誘惑,芙羅拉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動作快得她自己都未及思考——便將那只仍在歌唱的圓潤白鴿攏進了懷里。 “咕?!” 白鴿顯然吃了一驚,翠綠的眼睛瞬間睜得溜圓,溫熱的身體在她掌心僵硬了一下。 它似乎并不習慣這種親昵,但也沒有立刻攻擊。 “別怕...”芙羅拉低語,隨即自嘲。 有了長羊蹄、蝎尾、蝠翼的夜魘在前,一只愛叼草籽的鴿子何足為奇? 在這扭曲的試煉里,任何一點無害的美好都顯得彌足珍貴。 然而,她顯然低估了這只‘百年老鴿’的衛生狀況。 受到驚嚇的白鴿在她懷里拼命撲騰起來! 雪白的翅膀瘋狂拍打,不是掀起氣流,而是揚起了大蓬大蓬陳年的、帶著灰塵和可疑霉味的厚重羽粉! 仿佛抖落了百年的時光塵埃。 “噗——咳咳!” 芙羅拉猝不及防,被嗆得輕咳了兩聲,哭笑不得。 “哎呀,你這個小邋遢!”她笑著嗔怪,下意識地松了松懷抱。 “咕咕!” 白鴿似乎有些不滿這“邋遢”的評價,靈巧地掙脫她的手臂,跳到地上。 它歪著小腦袋,翠綠的眼睛帶著一絲被冤枉的小情緒,撲棱一下飛到了芙羅拉的肩膀上。 緊接著,那小巧卻堅硬的鳥喙,帶著點不痛不癢的抗議意味,輕輕啄了啄她的發鬢。 “哎喲,還鬧脾氣啦?” 芙羅拉被它這人性化的小動作逗樂了,笑著抬手想摸摸它的小腦袋。 白鴿卻輕盈地一旋身,翅膀擦過她的指尖,落到了旁邊那座矮小墓碑的頂端。 它站在那飽經風霜的石面上,翠綠的眼睛亮晶晶地看著芙羅拉,似乎在邀請她靠近。 芙羅拉笑著走近墓碑,帶著對這只可愛生靈的寵溺,伸出手指想逗弄它:“好啦好啦,是我錯怪你啦,不邋遢,最干凈的小......” 聲音戛然而止。 就在白鴿無意間用爪尖撥開的一小片深綠苔蘚和泥垢之下的墓碑表面,那幾個被歲月啃噬得邊緣模糊的刻痕,猝然撞入眼底: 叛教的緘默修女——艾米麗。 日記里那個被孤兒們依戀地喚作“姆媽”的溫柔身影,那個在字里行間艱難傳遞著唯一庇護的善良修女——那點微弱的暖意——不再是泛黃紙頁上模糊的符號。 她居然在這里。 冰冷。 沉默。 被遺忘在荒草之下。 被冠以‘叛教’之名。 芙羅拉伸出的手指僵在半空,指尖離那蓬松的雪羽僅有寸許。 笑意凝固在唇邊。 空氣驟然抽緊。 “姆......媽......” 一個無聲的氣音從她緊抿的唇縫間艱難擠出。 所有的笑容、所有的暖意、連同支撐她跋涉至此的最后一絲力氣,瞬間被抽空、剝落,碎成齏粉。 肩頭,那團小小的溫熱生命依偎著,白鴿翠綠的眼眸純凈依舊,倒映著身下灰敗的墓碑和芙羅拉瞬間失血的、空洞的臉。 它似乎察覺到了某種劇變,潔白羽毛微微收攏,不再發出任何聲音,只是安靜地久久凝視著墓碑,似乎同樣望見了那份沉重得足以壓垮虔誠靈魂的靜默。 片刻前與鴿子的嬉戲,指尖殘留的羽粉觸感,那清亮跳躍的鳴唱——此刻都化作冷硬芒刺,密密麻麻地扎進心口,提醒著她方才那點“輕松”是多么荒謬的奢侈。 日記里那些零碎的溫暖——偷偷藏起的面包屑,夜半低語的安慰,遺留的黃銅鑰匙——此刻不再是紙上的墨跡。 它們有了重量,有了溫度,有了聲音,然后裹挾著深可見骨的刻痕,狠狠砸向她早已搖搖欲墜的信仰基石上。 甚至來不及感到悲傷。 只有徹骨的寒冷,從腳底蔓至四肢百骸,讓她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的刺痛。 艾米麗....曾是她在試煉中窺見的一線微光,一個證明“榮光”未必全然虛假的證據...... 可是為孤兒們提供庇護的姆媽,竟是所謂的‘叛教者’? 那么,她為之奉獻一生的晨曦之主,祂的殿堂之下,又掩蓋著怎樣猙獰的真相?! 這本浸透血淚的日記,每一個字都力透紙背,在名為信仰的殘骸上嘶嘶作響。 她膝蓋猛地一軟,重重砸進潮濕的泥濘里。 濕冷的腐殖質氣息瞬間透過單薄的草鞋和小腿,卻遠不及萬分之一的那份心臟被攥緊、揉碎、再凍裂的痛楚。 甚至感覺不到跪倒的沖擊,整個靈魂都已被墓碑上那短短一行字吸攝進去,沉入無邊黑暗。 她的目光失焦地掃過墓碑前那片格外茂盛的藍色風鈴草。 靠近根部,一個被粗暴刨開的坑洞邊緣,裸露著黝黑的大片泥土。 就在那翻開的土壤與糾結的草根之間,有什么東西半掩著,反射出一點微弱卻異常突兀的光澤。 追尋真相的本能瞬間壓過了洶涌的悲慟。 芙羅拉幾乎是僵硬地抬起手,將肩頭安靜的白鴿輕輕捧下,放在風鈴草叢邊一塊相對干凈的石頭上。 不顧膝蓋下寒意刺骨的泥濘,她匍匐在艾米麗的墓前,手指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小心翼翼地撥開那些在微風中搖曳的藍色花朵, 生怕驚擾了長眠于此的靈魂。 白鴿安靜地蹲踞在石頭上,翠綠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的動作,也注視著那個半掩在泥土中的東西。 那是一個粗陋得令人心酸的木匣。 幾塊邊緣毛糙,帶著細小木刺的薄木板被草草釘合,沒有上漆,沒有雕飾。 表面糊滿了濕冷的泥漿和斑駁的苔痕,邊緣處朽壞的痕跡清晰可見,脆弱得一陣風就能吹散,散發著濃重的泥土腥氣和歲月沉淀的霉味。 她拂去匣蓋上粘連的泥塊和草屑。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那潮濕的腐朽木面,一股深入骨髓的涼意攀爬而上。 指甲摳入匣蓋邊緣縫隙。 “咯吱——” 一聲干澀刺耳的聲響,驟然撕裂公墓的死寂。 這腐朽的合頁發出瀕死的呻吟,匣蓋被掀開。 沒有光芒,沒有珍寶。 匣底,只有兩片薄如蝶翼、脆弱得只要輕輕呵氣便會破碎的紙張,靜靜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