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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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落落的,飯桌之上,顯得有些多余。 王瑜一直朝這邊瞧來,準確來說是瞧郎靈寂,目光中欲語還休的憐憫。 可惜這樣一位好女婿了,被寒人作踐。 宴散,胃淺的王紹醉得不行,嘔吐多次,王瀟等人一直照顧他一邊取笑。 王姮姬也在旁,侍女遞來冰囊和清水,她敷在了王紹額頭,嘟囔著:“酒量差還逞能喝那么多酒?!?/br> 王紹醉顏酡然,依舊梗著脖子反駁,“姮姮怎能這么說話,五哥苦練酒量,還不是為在你春日訂婚宴上多喝幾杯……” 王姮姬微微嘆氣,“五哥若再這么沒正經,我就叫二哥把你丟到湖里去清醒?!?/br> 王崇等人聽了,作勢還真要將他抬起來。王紹急忙求饒,雙腿一軟差點跌在地上,“姮姮饒命,你若是欺負五哥,五哥可就要找你姑爺評理了……” 王瀟笑罵道:“行了,別貧了,連咱九妹都敢打趣,仔細爹爹扒了你的皮。趕緊回房灌碗醒酒湯,洗洗一身酒氣?!?/br> 說著叫兩個小廝架起王瑜,幾個人載笑載言地回了房。 王姮姬叫了侍女,也收拾了離去。 熱熱鬧鬧,一時哄散。 火冷燈熄下,八角亭內,郎靈寂正朝這邊望著。 這一帶的八角亭中每逢春日便會長滿紫藤,千絲萬縷地垂掛,她和他經常來這里乘蔭,她會和他并肩坐著,打開新寫的小詩,看看哪個字用得不好。 而此刻,兄妹幾人的融洽打鬧,似與他毫不相干,完全處于兩個世界。 打鬧之后,那抹棗花色的倩影漸漸消失在視線中,越來越模糊。 郎靈寂將手邊一口殘茶飲盡,也醉了。將杯子丟進了湖中,濺起一片水花。 這一帶安靜少人,不用時時刻刻遵守著禮節。他半披著墨發,衣裳隨意曳在水磨青磚地上。 月色之下,唯余他寂寥一人。 …… 密密層層的紫藤背后,文硯之悄聲站著,背后傳來的壓力猶如山倒。 文硯之想找個地方更衣,回來時迷了路,誤打誤撞見了帝師郎靈寂。 雖然他在這個家沒有被限制自由,也是正大光明的,但不知怎地,他就是有些顧慮,下意識躲到了紫藤后面。 理智告訴他,他不宜與帝師碰面。 那人是鄭蘅的正牌未婚夫,會跟她有一段平等的姻婚,而自己充其量只是個贅婿,是她解除婚約后的調劑品。 剛才文硯之看到,郎靈寂在看鄭蘅,雖黑暗中辨不清是何感情,但充滿了暗流洶涌的危險,深沉陰暗。 如果正面相遇,恐怕是一場比科舉制對陣九品官人法還慘烈的對決。 仇恨蒙蔽了雙眼,文硯之恨不得立即將郎靈寂繩之以法,為老師報仇,但眼下時機未到,他人微力薄,為了大計必須要忍。 第021章 冷落 暮春將至,孩童趁東風放紙鳶,農人于田間播種,王氏族人修禊過后,開始忙忙碌碌地張羅起春日宴來。 春日宴原本為禊事所設,只是一場普通家宴。今年特殊是因為九小姐王姮姬會在春日宴上指出自己心意的郎婿,然后請陛下賜婚,定婚期。 春日宴重要,籌備起來千頭萬緒。首先要發出上百份邀帖,陳郡謝氏、潁川庾氏、龍亢桓氏的貴族都要到來。 九小姐成婚的十里紅妝也該清點起來了,春日宴當日所著衣衫需由繡娘日夜趕工,保證一針一線不出差錯。 王宅之中,一片忙碌之景。 文硯之住在閣樓中深居簡出,每日吃下人送來的佳肴,偶爾到藏書閣借書,多數時間伏案苦讀,簍子里的廢紙都是他為王姮姬寫下的藥方,因有瑕疵又被否絕了。 王姮姬的情蠱已除得十之八九,殘量微乎其微,于正常生活無礙。 她勸文硯之不要那么辛苦,免得累壞了身子骨。 文硯之搖頭,“此等造孽之物留在世間一日,便有無辜人受害。我需得結合婆婆的醫術,研制出一張百治百靈的方子來,留予后世,讓jian佞有所忌憚?!?/br> 王姮姬拿出手帕,為他擦擦額角的細汗,“偏文兄博愛,最有讀書人的良心,誰都不如你一身正氣?!?/br> “鄭賢弟看這里,” 文硯之微笑了笑,指著密密麻麻的字里行間,“此八種絕密藥材,以特定劑量調配,可制成方便食用的丸藥,日后再有受情蠱毒害著,隨時服之?!?/br> “目前還差一味最關鍵的,我苦思冥想沒有著落?!?/br> 王姮姬認真瞧了會兒,醫理奧澀,幫不上忙,只得從精神上鼓勵他,“文兄慢慢思量,何必焦急呢,有的是時間完善這張造福萬世的藥方?!?/br> 文硯之本孤軍作戰,聞王姮姬溫和體貼的鼓舞,抬首正好撞入她盈盈的眼波中,心里剎那下了一場雨。 “雖說治藥為世人,終究是為了鄭兄。毒素無論多少殘余在體內,都會有損氣血……” 他澀然將臉避過去,誠懇說,“我想讓鄭蘅兄健康無虞,身體沒有一點點隱患?!?/br> 王姮姬一滯,輕輕握住他沾了墨跡的手,“多謝文兄。你如此相待,我也有一份禮物要送給你?!?/br> 文硯之觸及她滑膩似酥的玉手,心跳怦然。 她續續說,“我想等春日宴之后,找個機會和爹爹說說科舉考試之事,先小范圍試行,當官需要先考試?!?/br> 文硯初登時瞠目,許久沒緩過神來,“鄭兄,當真嗎?” 王姮姬點頭。 文硯初嗓子啞了,一字一頓道:“你送我這份禮物,比救十次性命更令我感激?!?/br> 王姮姬撇過頭去,有口難言。 銓選人才的大權在那人手上,廢除九品官人法、引入科舉制又動了士族的利益,紈绔子弟沒法再撿官可做。 設想是這般設想,實際行動起來阻礙重重。她今日所言有背叛家族之嫌,吃里扒外。 哥哥們平日里,對她極好極好的。 她沒法再說下去,模棱兩可道:“嗯,我會……盡量?!?/br> 她支持科舉考試制,完全因為文硯之這個人。 文硯之興奮異常,扔下了筆,險些留下淚水。若天下寒門能得到公平對待,他一人入贅豪門又奈何。 三尺微命,一介書生,逆轉了朝廷弊病,功績足以記入史書。 他起身鄭重拜了一拜,“我替天下千千萬萬寒門學子,深謝鄭蘅兄?!?/br> 王姮姬將他扶起,太傻了,哪至于行這樣的大禮。她展露笑顏,“也就只有這樣能引起文兄注意力?!?/br> 從她進來到現在,他一直拿著筆,手不釋卷,墨汁沾到衣上猶未察覺。 文硯初慚愧,在王家大宅之中他時刻戰戰兢兢,做點事情才心安理得。 尤其現在帝師在府中養病,他更如履薄冰,時時警惕著自己的行蹤被發現,濃烈的惴惴之意。 他總覺得自己只是過客,暫時占了人家的。 · 書房內,王章秘密將王戢叫過去。 王戢面如土色,渾身顫抖,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爹爹與姮姮當真要這般做?這般……忘恩負義?!?/br> 王章肅然道:“住口?!?/br> 王戢失聲,拳頭仍死死握著。 毀婚是小,薄情寡義是大。 那日江州醫者的診斷結果,瑯琊王送的藥絕無半點問題。 瑯琊王不計前嫌,在他幫姮姮設套陷害后,仍在箭雨中扯了他一把,保住了他的右眼,義薄云天。 王氏失手殺了先帝時,瑯琊王冒天下之大不韙以皇族身份站住來,力挺王氏,幫家族洗脫了弒君的罪名。 在江州時,瑯琊王為王氏指明出路,應發展兵力,建立基地,繪制藍圖,為對抗蠢蠢欲動的皇權做準備。 郎靈寂為王氏帶來了榮耀與勝利,沒半分對不起王氏??赏跏匣诨?,把女兒嫁給一個曾詆毀過王氏的寒門。 這與背刺何異? “爹,您這么做一定會后悔的?!?/br> 一旦退婚,瑯琊王勢必與王氏反目成仇,到時郎靈寂會去幫助誰?恐怕龍椅上的小皇帝會笑上三天三夜。 人才如不能為門閥所用,將成為皇權的利箭反過來傷害王氏,后果非常嚴重。 “爹,姮姮的心愿固然重要,還要顧及王家幾百位當官的族人‘揚名顯親’的家訓,以及延續門戶光耀門楣的大業?!?/br> “從先祖南渡開始,瑯琊王氏便已樹大招風,功高震主。陛下雖年弱,絕不是如表面那般昏庸癡呆,暗自籠絡人才,蓄勢待發對付王氏,災禍一觸即發?!?/br> “兒子也愛九妹,看不得九妹受傷。問題是九妹也不知道自己愛誰,她沒準被那個寒門之徒下了卑鄙的媚藥,才昏頭作此任性之舉?!?/br> “莫為了九妹一人毀掉整個家族,兒子懇請父親收回成命?!?/br> 王戢跪下,向來對父親唯命是從的他,第一次提出了反對意見。 然王章無動于衷,夢里所見場景,瑯琊王篡權,王氏敗落,姮姮雪夜吐血而死……場景實在太可怕了。 王章無法跟兒子解釋,自己從預知夢里窺見了王家殘破的未來。 哪怕付出再大的代價,他必須要改命。 “仲衍,你休要本末倒置,是王氏扶持籍籍無名的瑯琊王,而不是瑯琊王扶持王氏?!?/br> 他這把老骨頭還有幾年好活,死之前自會為家族安排好一切。 “如果你心里還有爹爹和九妹,以后就莫要再說這胳膊肘往外拐的話?!?/br> “爹……!” 王章拂袖道:“下去吧?!?/br> 王戢至此再無轉圜的余地,失魂落魄從書房里走出。 夜色昏沉,廊廡中蕭條的樹影一塊一塊的,泛著幾分不安的氣息。 月亮被烏云遮擋,光線黯淡,如果不點燈整個王宅伸手不見五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