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天何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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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久逝,往事,仍繞?!?/br> …… 老狼還記得,他曾經,對著自己的孩子和村里的孩子們,這么地,把那些往事,講給他們聽。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或許只是寂寞難耐,也或許他真的是在希冀著什么?可是那些孩子們,不過是把這當作個有趣的傳奇故事罷了,而且一個個地,都在嬉笑著,都在說著,那一羊一狼,是有多么的傻,多么的幼稚——狼和羊,怎么可能成為朋友呢?狼和羊,怎么可能和平呢? 他或許有些難過吧,但并不驚訝,畢竟,這本就是應該預期的結果。 但他還是講,講到自己終究不想講,講到自己開始了遺忘——或者說,自以為,開始了遺忘??墒聦嵣?,記憶,又怎么會消逝呢?遺忘,不過是暫時的浮塵而已。界山石碑上的銘文都還在,記憶,又怎么可能會不在呢? 老狼搖了搖頭,那種絕望的感覺再一次填滿心頭,可他已經習慣了,真的已經習慣了。站起身,聽著窗外的狂風驟雨,看著窗外的風雨飄搖,他嘆口氣,一揮手,熄滅了桌上的蠟燭,之后默然地躺回了床上,重新,沉沉地,睡去了。 睡去了。 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三尺厚的積雪,已然成了老羊的小羊掛著一抹微笑,默然地前行著。而雪花則是悠然飄落,把大地染得一派潔白。遠方的山巒銀裝素裹,亦起伏飄搖,在如霧般的飛雪里若隱若現,全像幅水墨畫一般。 霎然間,狂風驟起,雪花漫舞天際。日月星辰和重山疊巒一并被隱去,天地間,只余一派蒼茫。見此景的老羊卻竟是狂笑了起來,腰間的長劍被一把抽出,帶著和他年齡全然不符的輕逸,一躍而起,便是穩穩地落在了雪面上而半點沒有陷下去,然后,隨著疾風,便舞起了劍來。 ——若是天地一派澄靜,這該是多么震天撼地的場面。寶劍的銀光劃過虛無,把耀眼而仿若神圣的光芒撒向宙合。光影之中,一曲曼妙的音樂仿若已然奏出,如夢如幻,直讓人沉醉其中,心境也隨著那光芒,或低沉,或平靜,或激昂。 然而現下,其實也有另一番風采。漫天的風雪隨著他的劍鋒舞動著,繪出神秘而繁復的圖案,直把呼嘯的風聲變成了和諧的伴奏。白衣飄然的老羊立在期間,與天地風雪全然融為一體,仿若他不再是站在地面,而是立于虛空。劍舞,也成了或仙或俠的神通。 他有時候會想啊,為何那漫遠的過去之中,他從來無法像今日一樣,與世界和為一身,達到至高的和諧?從來無法像今日一樣,飄然于塵世之上,不沾紅塵,不惹凡煙? 是他仍舊太過愚蠢?仍舊太過幼稚?太脫不開那八百年往事的羈絆?還是只是說,當下的超脫,當下的絕世,不過是個幻想,是個旖旎迷夢,但凡醒轉,便要灰飛煙滅,如煙花絢爛綻放,最后卻只能余下那一點飄搖的塵灰? 他還記得,春末夏初,那滿園的荼蘼花任著微風輕撫,徑直掀起那素白色的花浪,直像是第一世那童年的美好。他還記得,到了盛夏,荼蘼花就默然退下,讓給了血紅的秋海棠和殷黑的黑薔薇,身處其中,就仿若是乾羊羊與坤太狼時,那血戰之后的沙場,全一派血色蒼茫。但到了秋日,只剩滿目蕭索,落葉枯枝,踩在其上便只有“刺啦刺啦”的尖利的響,真像是,第二世,希望已然散盡,只余下,悲苦和凄涼。 而如今,冬季初降,就只剩下這一片純白,白得干凈,卻也白得可怖。 在這樣一個時節,他唯一能用以安慰的,似乎只有冬天已至,那春天便也斷然不遠了這種可笑的念頭。但無論可笑與否,總歸那是個念想。 可這最后的念想,到底也在那永不停歇的夢魘之中,變成了終究的空無。兩世的往事在一場又一場的噩夢中襲來,摧毀希望,摧毀情感,摧毀,生的念想。一切都已經去了,永遠地去了,連個影子,怕是都留不下了。 笑話啊笑話! 那是不是,如今的飄然,如今的與世無爭,其實正是這念想的消逝,這一切的湮滅?沒有世事的結束,便沒有萬物皆空的開始? 或許吧,或許吧,誰又在意呢? 風,終究是停了下來。踩過那幾塊沒有覆著雪的黝黑的石,踏過一級級階梯,老羊終究踏上了界山山巔。身后,日落西山,赤橙的夕光把延伸至永恒的雪的潔白染成了血的鮮紅。而面前,則是漸漸顯出的星空。幾十年里,似乎是第一次,他達到了這種境界——不再是耐不住,不再是冷笑,不再是不甘心,不再是,望斷斜陽人不見,滿袖啼紅。 是看透了嗎?是不在乎了嗎? 不是的。 老羊面對星空,輕聲,卻帶著誠懇,卻帶著怒意,既是祈求,又是要求——“只要我和他,下一世,能夠再度相遇,能夠不必在苦痛之中登高望遠,能夠不必再去質問一切,是否只是一場幻夢——只要能夠不必如此,就算痛苦絕望,就算剜心掏肺,就算熱血四濺,也都好??!我也都會,無所畏懼的??!” 說完這一句,老羊竟是狂笑起來,眸中涌動的水光折射著星光熠熠,那么的璀璨,那么的耀眼。他張開雙臂,便是縱身一躍,那一抹單薄的身影,就這樣,披著星光,消融在了,無邊的,茫茫雪海之中。 …… 昔者莊周夢為胡蝶,栩栩然胡蝶也。自喻適志與!不知周也。俄然覺,則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夢為胡蝶與?胡蝶之夢為周與? ——人生如夢,一尊還酹江月。 ——可夢的盡頭,不過是另一場夢。 ——或者倒不如說,你怎么知道,現實不是一場夢,而夢,不是一場現實? ——其實吧,噩夢,是永遠不會醒來的。 乾羊羊和坤太狼的故事已經過去了千年。在當下,這個夜,界山之巔。 也不知雨是不是還在下。似乎是在下吧,可是既無烏云當空,也感覺不到風雨交織的冰冷。似乎是沒有在下吧,可是那茫茫星海卻是整個地被什么扭曲著,被什么飄渺著。 但無論如何,有一點,倒真真像是可以被肯定的:當下,天地之間,只有一派沉寂,而絕無一絲聲息。 淡藍色的少年倚著那方石碑,帶著不知是玩味還是戲謔的笑容,諷刺地看著對面灰黑色的男人目光在他手中的長劍上飄忽,卻就是不愿,亦或是不敢,把他的藍黑色的眸,對上自己的眼睛。 真是可笑。 “看夠了,大叔?”喜羊羊的語調,決然是譏諷至極。 灰太狼終究是抬頭把目光投向了淡藍色少年一瞬,卻像是極度恐懼一般,又把頭急急地低了下去。死死抿著唇,足有半晌,他才終究開了口。 “所以呢?” “還用我說嗎?你我前三世的故事,我都已經替你復習一遍了。你是個長了腦子的人,大叔,這一切的結論,不用我來告訴你吧?!?/br> “結局會不同的……” “這句話,你自己真的相信?若是你真信的話,那你可真是,非瘋即傻了?!?/br> 灰黑色男人看著手里的長劍,在忽暗忽明的星河下它一會兒溶于黑夜,一會兒又寒光映照。他,突兀地笑了。 “是,你大可以當我瘋了便是。 “可我有一件事是真的很好奇:若是今日你我角色調換,我是那個站在這山崖邊,拿著短匕,決定不等命運下手便自己求個痛快結局的人。你,又會怎么做呢?” “我……”少年竟一下子愣住了。 “誠實地回答我?!蹦腥搜壑幸鐫M笑意,可卻是,那么可怖,那么冰冷。 “我會來阻止你?!鄙倌甑穆曇?,低到他自己,都有些聽不清。 “呵?!蹦腥艘袆Χ?,冷笑一聲,“看吧,所以說,或許我是瘋了吧。但至少還有個人陪著我,和我一起一樣地瘋癲,那我,也就知足了?!?/br> 真的,知足了。 瘋癲罷,命中注定,狂者癡狂!不過是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世人笑我太瘋顛,我笑世人看不穿!與君月下共酣飲,欲報君恩,便是,報君黃金臺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所以,你知道,你的錯是什么嗎? 少年抿著唇,薄弱的身子不住地顫抖著。對面的人卻僅僅是一聲嘆息:“你錯就錯在,你以為,這個世界上的事其實還是有選擇的??扇羰悄阏娴娜绱讼嘈琶\,又怎會不明白?若是一切已然注定,我就是個瘋子,我就是非要去下這一盤死棋,非不愿接受個體面下場,那又豈是人力可以改變的?不要試圖否認了,其實,你也是一樣的人。不然,這四世糾葛,從何而來?呵,不過都是些明明知道希望不存在,明明都已經習慣了絕望的人,卻還偏要去追逐那根本就不存在的希望罷了?!?/br> ——對于已經懂得了真相的人,用那真相的黑暗去勸說他們,根本就是徒勞。 ——你叫不醒一個裝睡的人的。 “所以,你準備怎么做?”少年終究是苦笑開口。 “我并沒有任何別的選擇了?!被液谏乃?,手中的長劍已然被舉起,“我只希望,你不要因為事實上沒有任何選擇的事,而去怪我吧?!?/br> “若我定要怪你,你又能奈我何?”少年輕笑。 ——那就怪吧。 少年,閉上了眼。 黑暗。 云盡雨終月如練,水涼風似秋。獨念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夜來幽夢,明月夜,短松岡。 那一個月圓夜,狼堡地下室。 灰太狼推開沉重的鐵門,帶進了幽然的滿月清輝,隨之被照亮的,是房間里少年清秀的面容。他頭也未抬,便是一聲輕笑:“你來了?!闭Z調中一點疑問或驚訝的意味也無。 “……嗯?!被姨怯行擂蔚卣局?,“你真在怪我?” “如我所說,若我定要怪你,你也奈何不了我?!泵蛑⑿?,少年枕著雙手,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倚在了身后的墻上。 “我說過,我并沒有選擇。我知道我勸不動你,所以把你打暈,帶到這里,是唯一能避免你自盡的辦法?!被姨秋@然一副急著解釋的模樣。 “把我關到這里又如何能避免我自盡?”少年的臉上滿是看笑話般的無所謂。 “這個房間是當年為了抓你們而建的,”灰太狼的神色有些怪異,“這里設了機關,除了能避免關在里面的人逃跑,還能避免里面的人自殺?!?/br> “所以確實如我所想的嘛,一直到你回憶起前三世事情的前一秒鐘,你都還在想著抓羊,哦對,抓我?!毕惭蜓虻男θ?,漸漸地帶上了幾分諷刺的意味,“不過你設防自殺的機關做什么?怕我們被關在這里,逃不出去,失去希望,決定不等被你吃就自我了斷,讓你只能吃到不新鮮的rou不成?” “我,我……總之,我這是沒有選擇的無奈之舉?!?/br> “哈,這一點,我當然知道。說真的,都第四世了,你難道還像當年的小坤太狼一樣,以為我是個幼稚無知的小孩子嗎?”少年幾乎是笑出了聲。 “……”對面人張張口,卻并沒能說出什么。 “其實吧,”少年的笑容,愈發地深了,愈發地深不可測了,“你又怎么知道,我怪你,不是因為沒有選擇呢?” “我不知道,或許吧?!被姨菗u搖頭,“既然你明白我毫無選擇,那你怪我,就只能是因為我帶走你,破壞了羊村面對狼族的防御罷了。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盡力幫你們羊族的。我會暗中阻撓狼族這邊的進攻,同時把這邊的軍事資料私下里傳給你們羊村。這樣,你能夠安心了吧?!?/br> “……灰太狼,”聽到這話的淡藍色少年一瞬間坐直了身子,臉上的表情,也驀地嚴肅了起來,“我懷疑你不會相信我接下來的這段話,但該說的話還是得說的——無論我有沒有怪你,這都與羊村的防御,沒有一絲一毫的關系?!?/br> “第一,我沒有那么自大?;蛟S平時對付你,我在羊村里起到的作用很重要,但是如今面對狼族的大軍,我在與不在,哪有什么根本的區別?我能從這狼堡里借助些許小聰明救出羊來,但是,面對一整支正規的軍隊,我能做什么?挖陷阱嗎? “第二,無論我在與不在,這一場戰爭,羊族,都是輸定了。五百年前,貴族時代將要結束的時候,兩族的勢力均衡就已經倒轉了,狼族,已經是遠強于羊族了。為什么我的第二世會被你的第二世一路追著打,最后幾乎可以說是逃到了這方青青草原?你仔細在你的記憶里找找,原因其實顯而易見。雖說我的前世在想起一切之前曾經以為過他可以打敗你的前世,但這無非是自大的幻想。事實上,如果不是你我的糾葛,不是你的前世為了贖清過去的錯,而用生命鑄造了餓狼傳說,羊村那臨時建起來的鐵門,又能撐多久?而如今這一世,命里注定是要重復第一世,你負我。那也就是說,這方面也不會存在什么特殊的希望了,羊村,必然會被攻破。既如此,只要村長和我的伙伴們逃掉了,就是最好的結局了,我也就不會有什么遺憾了。別的事,我哪里還會關心? “既如此,我也根本不關心,也不需要,你去幫我們羊村。我所以怪你——如果我真的怪你的話——無非就是擔憂你罷了。畢竟,你這么把我帶回來,如果你準備保障我的安全的話,其實是要冒不小的風險的——某種意義下,確實如你所說,我和你,是一樣的瘋了的人,明知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什么希望,明明習慣了絕望,卻還要去尋找那連個幻影都沒有的希望——也就是這樣了?!?/br> 良久的寂靜。 少年搖搖頭,嘆了口氣,重新靠回了墻上,眼半瞇了起來:“我知道你不信我?!?/br> “那你為什么要跟我說這些?” “有些事,并不是因為有意義才去做;正如有些話,也不是因為有作用才去說。 “我的上一世,那只小羊,為什么要至少每個月都去一次界山山巔,去眺望遠方,去期待與你相遇?難道我不明白,其實相遇是全然的不可能,其實這一切都毫無意義?你可以說事實上我是不甘心,事實上我是在心底仍抱有希望——也確實如此吧,然而理智上,我是明白這些的。但同時,理智上,我也明白,我根本別無選擇。假使我心底里也已經接受了希望不存在,我也不會有辦法拋棄希望,不會有辦法放棄去做這些無意義的事,只因為,沒有別的事情可能去做了,或者倒不如說,唯一一件別的可以做的事情,就是自我了斷罷了。 “這也就是現在的情形吧。既然你阻止了我自盡,那我唯一剩下的可能去做的事情,無非就是告訴你這些你并不會相信的東西了。我人事已盡,剩下的,就這樣交給這萬般不由人的命運吧?!?/br> 月已沉,晨曦將至。這一個滿月夜,也馬上,就要結束了。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時間,過得是真快啊…… “你是誰?這里是哪里?為什么要救我?”…… “我的尾巴可是跟你的完全不一樣?!薄?/br> “以后,就以煙花為信號吧,想要聚的時候就在這里放煙花,看到煙花就過來!”…… “那,你有告訴他們,我是狼嗎?”…… “既如此,雖君與吾將隔千里,但君吾仍為永生永世之好友!吾承諾于汝,永不與汝為敵,永不傷害汝!”…… “吾守吾諾言,不與汝戰?!薄?/br> “我有什么理由應該相信你?”…… “我信與不信,又有何所謂!虛妄的過去,就當一刀斬斷;愛恨情仇,都讓它隨之而去吧!”…… “你說,一個人,是不是必須要為他前世的過錯而負責呢?”…… “軟綿綿,你叫我來,是要干什么?是要向我投降嗎?”…… “那我說一句,我應該離能鉆過鐵門不遠了,這幾天之內,把你們村門口那塊大石頭上披上羊皮,做成一只石羊?!薄?/br> “行了,沒別的事了,我得走了?!薄?/br> “你……你不怕我?”…… “狼是吃羊的呀?你不知道嗎?”…… “我不會吃你的?!薄?/br> “可如今啊,一切,卻不過,煮酒飲茶笑談事,幻夢久逝,往事,仍繞?!薄?/br> “切!可惡的小羊,這次本大王一定會把你們一網打盡的!”…… “你也想起來了,是嗎?前三世的事情?!薄?/br> “我……我真的只是希望,我們能夠團結一心,再與命運做一次抗爭。萬一,萬一……說不定,這一次,我們能夠戰勝宿命呢!”…… “可是,在從你家里出來之后,你就說,不管大人們說些什么,什么狼和羊是天生的敵人,但我們,始終都是,也永遠都會是最好的朋友??!”…… “我絕不會讓你,把這就這么變成第一世的重演的?!薄?/br> “結局會不一樣的?!薄?/br> “是,你大可以當我瘋了便是?!薄?/br> “所以說,或許我是瘋了吧。但至少還有個人陪著我,和我一起一樣地瘋癲,那我,也就知足了?!薄?/br> “我說過,我并沒有選擇。我知道我勸不動你,所以把你打暈,帶到這里,是唯一能避免你自盡的辦法?!薄?/br> “我答應你,我一定會盡力幫你們羊族的。我會暗中阻撓狼族這邊的進攻,同時把這邊的軍事資料私下里傳給你們羊村?!薄?/br> 灰太狼自己也不明白,都到了這個時候,為什么他的想法里一絲一毫的混亂也無,反而是這些過往的畫面,按著嚴格的時間順序,整整齊齊地一幀一幀地在腦海中逐漸展現出來。這,簡直是,毫無道理。 算了,這一切的一切,都沒有什么道理,所以有現在這一件全無邏輯的事,是一點也不值得奇怪的。 或許如今應該把注意力轉移到別的更重要的事情上,比如四周那高呼著“叛徒!”“處死他!”和諸如此類的群狼,比如遠處那高聳的斷頭臺和上面那明晃晃的銀白刀刃。 嗯,或許應該把注意力放到那些事情上。 可是不知為什么,灰太狼感覺自己只是想笑。笑得越痛快,笑得越荒謬,笑得越諷刺,笑得越可笑,那便是越好。至于究竟是笑什么,倒不是那么重要?;蛟S是笑這群無情無義的狼?或許是笑自己終究還是戰勝了命運,至少,這一世,不必自己去負那淡藍色少年了?亦或許,只是單純地想笑,笑一切之可笑? 然而也可能不是那么可笑吧。這一切,畢竟,對于灰太狼而言,也不是未曾預料。其實吧,當他開始秘密向羊村傳遞情報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知道,這是必然的結局。是,他是沒有料到自己會被發現得這么早,但他還沒有愚蠢到以為自己能永遠不被發現,也沒有愚蠢到會幻想被發現之后,族狼能突然講起情義,饒自己一命。 所以唯一值得笑的,可能也就是自己用生命的代價,換來了和命運的戰斗的勝利吧。雖然也不是什么真正重大的勝利,但無論如何,這一世的結局,和第一世,到底不同了。一切,到底是不用再重復一遍了。 當他站上斷頭臺的時候,他真真地就是這么想的。當“處決開始”的聲音響起的時候,他真真地就是這么想的。而當劊子手揮起那銀白的大刀時,他也真真地,就是這么想的。 但當飛梭的破空聲從他耳邊劃過,劊子手應聲而倒的時候,他反而沒有什么劫后余生的感覺,正相反,他感到了極度的恐懼。 抬起頭,他看向了遠方。 烈火,夕陽。 在森林邊界的戰場上,烈火熊熊燃燒,把天空,配上來自如血殘陽的凄慘的光,硬生生地染上了一道鮮紅的晚霞。而在這鮮紅的背景上,則是與之融為一體的,渾身皆已被黑色的血染得殷紅的,眼中卻含著顫抖的淚水的,少年。 呵呵。 如果說原先,一切可能還不是那么可笑。那如今,一切,就真的變得很可笑很可笑了。所以這一次,灰太狼,就是真的笑出了聲。 ——那也就是說,自己做了這么多,到底是什么用都沒有。在那個月夜,少年說的話,竟是如此的真切。所有的一切,真的都是被命運所掌控,真的,都是一盤死棋。而所有人,真的,是都逃不掉的。 他突然很想大聲地質問,甚至是咒罵,對著那神色或許應該叫做真摯的少年:“你這**!你為什么要逃出來?!明明我們都已經可以戰勝命運了,都可以找到不同的結局了,為什么,你要毀掉這一切?!我辛辛苦苦努力付出的一切?!為什么,你要向命運,繳械投降?!為什么???!” 可是他知道,少年只會平靜如水,只會輕聲回道:“我,不會看著你死去的?!?/br> 是,他不會的。 手中握著滴血長劍的少年還記得,那時,千年以前,還是孩童的自己,對著灰黑色的他的那一句話,那一句承諾。自己說,無論大人們如何說,什么狼和羊是天生的敵人,什么這就是命運,自己都不信,自己和他,始終都是,也一定會是,永生永世,最好的朋友。 而朋友,是不會見死不救的,是不會,放棄彼此的。 一死一生,乃知交情。夫大寒至,霜雪降,然后知松柏之茂也。 當然,是,沒錯,在那方林中空地里,自己是說過一句,說是現下再來看,千年前的那句話,真是純屬幼稚,純屬可笑。但說是那么說,可是,在自己的心里,自己知道得很是清楚——那句話,是自己這四世里,做過的,最鄭重的承諾了。 “說謊的孩子可不是好孩子哦?!蹦鞘怯幸淮?,自己因為耍小聰明,說謊話,而落進那灰黑色的大叔設下的圈套被抓住后,他對自己說的嘲諷話。 吶,看,我現在,是好孩子了吧。不過,你是不是后悔,后悔當初這么教育我了呢? 可是這世上,是沒有后悔藥的哦! 少年舞起利刃,浴著血,沖進了群狼之中。 在那一刻,他明白了很多。比如說,他明白了,當自己試驗良久,終于發現狼堡地下室那座牢房的設計漏洞的時候,當自己終于利用這個漏洞把牢房里的防逃跑機關關掉時,現在的一切,一切的細節,就已經是確定的了。但是不是也有可能,當自己在上一個月圓夜,踏上那界山山巔的時候,一切,就其實已然確定? 再比如說,他也明白了,對面灰黑色的他,那正失態地笑著的他,此刻,是會想要質問自己些什么,而他也知道了自己將會如何回答——在現下自己這舞著劍的一刻,在現下自己這驟然有了上一世的尾聲在雪原之上舞劍之感覺的一刻,他更加明白,自己會如何回答了: “你知道,上一世,我生命的最后,我在那雪原之上舞劍之時,我懂得了什么嗎? “在那飄然的一刻,在那絕世的一刻,我曾經在想,這,是不是幻覺,是不是,只是一場旖旎迷夢?可是我最后發現,不是的,那飄然與絕世,其實,都是真的。 “但同時,我也突然明白了,其實飄然,其實絕世,是并不需要看破紅塵的,是并不需要,對一切,都不再在乎的?;蛘哒f,那其實根本就做不到,不可能。 “飄然絕世,無非只是真誠地接受了命運罷了。無非只是承認,哪怕痛苦絕望,哪怕剜心掏肺,哪怕熱血四濺,這些,都不可避免。無非只是承認這些罷了。 “這些都懂了,都承認了,就會與世無爭了。念想的消逝,一切的湮滅,世事的結束,萬物皆空的開始,都不過如此。 “是啊,都不過如此……所以我明白了,其實一切,是沒有別的出路的。是,向命運繳械投降可以說是很失尊嚴的事情??晌颐靼?,我已經——或者說從一開始就是——沒有選擇了。我不可能看著你犧牲自己而無動于衷。我不可能不遵從自己的心,不堅守,自己的,最鄭重的承諾。沒有人能做到和自己的情感為敵,這絕無可能。所以當我從你那牢房里逃出,這一切,就已然確定了,我必然會來到這里——即使面對群狼,我最后也做不成什么。 “終究,有些事,并不是因為有意義才去做;正如有些話,也不是因為有作用才去說。 “我必須要做,即使這一切,比沒有意義,還要沒有意義;比喪失尊嚴,還要喪失尊嚴;比痛苦絕望,還要,痛苦絕望?!?/br> 舞著劍,少年就這樣,在群狼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 那一個傍晚的場景,或許是沒有語言可以描繪的:那透著殷紅殘光,凄凄慘慘的將沉夕陽;那被這光芒浸透,仿若在刺啦刺啦燃燒的密林枝葉;那蒼涼荒蕪,連片青苔也無的裸石懸崖——當然,還有那浴著血的少年,手握寶劍,看著漫山遍野涌來的群狼,卻是綻放出了一抹美好的微笑。 這番場景,真真是無從描述的。 然而現下,對這景象的描述卻還是不得不去做。 那個傍晚,是那一場狼羊戰爭的最后一個傍晚。就是在那一個傍晚,守護羊村的圍墻與鐵門最終被狼族攻破,慢羊羊送走了所有村中的小羊,只有懶羊羊拒絕離開,一定要和慢羊羊一起,留了下來,戰斗到了,最后一刻。 那是一幅無比悲壯而恢弘的場景,只有這一段來自古老史詩中的篇章才能把它精準地把握下來: “殘陽籠罩血海, “唯余烈火灼灼,煙塵茫茫。 “這焦灼的大地啊, “連野禽猛獸也不敢停留。 “可勇士的勇氣是永遠不可磨滅—— “是的! “道也者,不可須臾離也,可離非道也! “面對潮水般的敵人, “他們絕不退縮! “或許這并沒有意義, “那又如何? “他們的劍,仍直指蒼穹! “不正義地活著, “哪里還是活著? “是的, “他們和敵人, “戰斗到了最后一刻。 “他們, “以血為袍, “那是,榮耀的戰袍! “他們的失敗, “正是他們的勝利—— “恒久的勝利, “永遠地銘刻在歷史的紀年石!” 那一天,羊族五百年的故土就此陷落,在同歸于盡的**引爆聲中,那一方曾經的樂園,就此化為了灰燼。那一天,五百年的餓狼傳說,也就此成為了過去和歷史。 可是那一天,又有多少人還記得另外一幅場景?——羊族和狼族的歷史記錄者們,似乎都忘卻了,在那個懸崖之上,那個少年,遠望著自己的家園淪陷在火海,而不遠的近旁,則是沖自己殺過來的群狼。 那又是一副怎樣的光景? 似乎歷史記錄者們統一地認為,為了保衛家園,這個可以理解的崇高目標,而做的無意義的奮斗,才可以被叫做英雄主義,而若是為了其他的目的,則統統只能叫做愚蠢。比如說這個少年,明明那么聰明,怎么會為了一只狼而坦然選擇了死亡?為了狼羊之間的所謂的情誼,這種根本就是白日做夢的東西,而做根本無意義的犧牲,這不是愚蠢是什么? 可是想來,少年自己當時所在乎的,根本,就不是后人的評說吧。 在那承載了四世記憶的界山山崖上,最后的希望的消逝,已然像夕陽的西沉一樣,再也不可避免。少年身旁的男人,此刻只能有些虛弱地擠出一個苦笑:“看來,這就是這一世的結局了。不過,這一世確實要不一樣了。你看,這次,我們要一起死了?!?/br> 不知怎么的,少年沒有答話,反而是沖著男人抿起了一抹微笑。他轉過身,看向了懸崖的下方,那里,是那片自己在這么多年里和身邊大叔的斗智斗勇中已然熟悉的密林,而再遠一點,就是自己的家,羊村了,但那里,已經是火光漫天—— 轟然巨響。 那一場爆炸,羊村就此不復存在了。親眼看著這一切的少年,并沒有說什么,但淚,不受控制地開始流淌…… 就算他早就知道,這一刻遲早會來,痛苦和絕望,也不會因此少上哪怕半分的。 但也就在那一刻,少年還注意到了一些別的東西,懸崖下,近處,那是…… “我知道你很難過,”男人的手搭在了少年的肩上,“但……我想,你我的最終結局也已經到了。這一世的結局并不好,但我還是希望,我們,能來世再見?!?/br> “會能的?!鄙倌甑穆曇?,超出男人的預料,竟是完全沒有哭腔,反而帶了一點笑意。而當少年轉過頭來,男人更加驚奇地發現,他雖然臉上仍然掛著淚珠,但眼中卻完全不再含著淚了,相反地,是直通心湖的那種平靜,那種釋然。 “你……”男人有些愣愣地開口,聲音在已然沖到相當近處的群狼的喊殺聲中有些聽不清晰??蛇€沒等他說完,少年就帶著他標志性的微笑——不,比他的標志性的微笑還要純凈,還要美好——伸出了雙手,用力一推—— 之后,少年轉過了身,握著手中那把閃閃發光的劍,沖進了,群狼之中。 …… 深夜。 傾盆的大雨終于澆醒了昏迷著的灰太狼。 是崖壁上的一株樹救了他。 之前,喜羊羊正是注意到了這棵崖壁上的樹,但很明顯,這棵并不茂盛的樹是撐不住兩個人的重量的—— ——所以他選擇了犧牲他自己,讓灰太狼能夠活下去。 可以說,這一世,終究還是如少年在那個月圓夜所想,和千年前的第一世一模一樣,終結于了男人負于少年,而少年自己,則,鮮血四濺。 ——即使這一世,他們兩人之間根本沒有誤會,沒有猜忌。即使如此,一切的結局,竟也沒有變。 而對于灰太狼來說,他只覺得這一切,都有些可笑。 他活了下來,可是為什么要活下來?僅僅是因為少年用他的命換了自己的命,所以自己不敢死,不能死,如此罷了。但他什么都沒有了——少年離去了,尸骨無存,大抵是被餓狼們瓜分了個干凈吧;紅太狼和小灰灰受灰太狼的罪行牽連,被兇狠的狼族給無情地處死了;羊族視自己為狼族的戰爭罪犯,以為是自己害死了喜羊羊——或許這也沒錯吧;狼族則是視自己為一個逃脫的死刑犯,一個罪無可赦的叛徒——或許這也沒有錯吧??偠灾?,兩族是都不可能接受他灰太狼的。 于是灰太狼后來便也只能孤身一人留在了狼堡。而青青草原經此一戰,已然變成了焦土廢墟,幾乎沒有了任何生靈,可灰太狼卻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于是就也只能如此了。 這焦土廢墟之上,僅剩下來的,就只有那一小片最為古老的千年古樹和其中那一方小小的林中空地了?;姨呛髞斫洺淼竭@里,撫著他所立的一方無字碑——其下,是少年的衣冠冢,但事實上連衣冠冢也算不上吧——對著這一方無字碑,講著話。 不知是對著少年的在天之靈,還是僅僅是,自言自語罷了。 猛地坐起,已是壯年的喜羊羊卻突然感到一種孩童般的迷茫和無助。 這個夢,實在太真實了,真實到那一瞬間,喜羊羊都無法確定,究竟是不是夢,才是現實;而現實,其實是一場夢? 粗喘了好幾口氣,他才推開了帳篷的簾子,看向了外面漸漸升起的朝陽。 這曾經是希望的標志啊……那這,是不是,是不是標志著,一段新的生活的開始? 可是這一場夢,明明是一場幻夢,卻像是比真實更加真實地在在地告訴著他——不,命運,是絕不可逃脫的。希望,永遠,永遠,只能是個幻象罷了。 幻象,罷了。 舊文至此全部更完啦! 而且雖然樓主之前本已經說放棄更文和寫文同步了,但是最后關頭樓主把進度趕回來了!第十章《童年憶事》已經全部寫完并校對完畢了?。ū緛怼锻陸浭隆肥菧蕚鋬扇f到四萬字的,結果寫了六萬字,成為了目前《夕夜夢歸》各章之中最長的……) 明天開始更新文!拖了三個月終于寫出來的《童年憶事》可以發出來了!樓主也終于可以不用寫復現原作情節的內容了,可以寫全新的故事了! 激動! (而且明天還是樓主的生日……啊,多么美好的一天?。?/br>